第18章 最后的仪式

  第18章 最后的仪式
  在汪旺旺把头埋在冒着蒸汽的热水里时，她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这是一个破碎又混乱的梦，梦里被不一样的脸和不同的人生贯穿，有的人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有的转瞬即逝。在这梦境的中心，有一团漆黑的影子，那里面躲着一个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童年挚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恶魔。

  “你想见M吗？”这是张朋在木偶剧落幕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你想见她，就乖乖听我的话。”

  于是，汪旺旺被一些陌生的村民套上锁链和脚镣，带到了游乐园游泳馆里陈旧的沐浴间。这里有四个水槽，其中三个看上去已经荒废多时，剩下的一个竟然能奇迹般地冒出源源不断的热水。

  带着汪旺旺进去的几个女人都上了年纪，她们的表情十分呆滞，指着水槽旁边的木盆说道：“把自己洗干净。”

  “你们不能出去吗？”汪旺旺问。

  四个人都没动。她们要看着她洗澡，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多余物品，最重要的，是要摧垮她的内心，让她驯服、顺从。

  汪旺旺没再说话，她缓缓走进热水里，闭上眼睛。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看似和谐安宁的地方，是地狱的最底层，这里连每一丝空气都散发着邪恶的味道。

  她要找到M，带她逃出去。

  洗完澡后，村民们给她穿上一套血红色的宽松麻织裙，裙子的领口很高，就像是《圣经》里的裹尸布。换完衣服后，又有人给她拿来了一顶头冠，冠上同样绑着红色麻布，让她想起那些神话传说里的女祭司。

  随后，他们领着她走到一面巨大的镜子前，镜面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痕，把自己惨白的脸割成两半，汪旺旺终于明白张朋要干什么了。

  这就是他在乎的仪式感，他通过这样的手段，在一切来临之前，把自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一个浸在鲜血里的殉道者，一个破碎的灵魂，一个以神的名义发声的恶魔。

  换好衣服后，汪旺旺被几个人带着离开了沐浴间。他们走出了游乐园，在汪旺旺冻僵之前走进卡森城铸币厂的车间区，这里保留着的铸模器、传送带和机床早已锈迹斑斑。透过车间区的窗户，汪旺旺看见不远处湖的对面有两座黑色的高塔，她在进村子之前并没有看到过这座建筑。

  “那是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

  没人回答她。

  车间区的中心有一部老式升降货梯，仍在依靠维多利亚时期的蒸汽机械轴承运作，领头的人带着汪旺旺上去后，电梯开始缓缓地往地下降，没过多久眼前就一片漆黑。电梯老旧，速度也慢，汪旺旺手指轻叩，用拍子计算时间，至少过了二十多分钟，眼前才重新出现了光亮。

  她们面前出现了一道像迷宫一样的走廊，汪旺旺很难辨别这些地道是原本就有还是后期修建的，走廊斑驳的墙上还画着《启示录》的预言—巴比伦城堡轰然倒塌、上帝坐在宝座之上再临人间、大天使加百列吹响号角带来瘟疫和死亡、巨兽利维坦从海中冒出、活的人死去、信者从棺木中复活……这些画面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让人心生畏惧。

  领头的人走得很慢很慢，汪旺旺的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了，带着镣铐的脚踝已经磨出了血泡，脖子上的锁链似乎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这一路走来，她依靠的是仅存的意志，可这种意志正在逐渐被摧毁。

  没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张朋要夺走的不只她的朋友，还有她的勇气、她想反抗的斗志，和仅剩的那一点点希望。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廊逐渐宽敞起来。汪旺旺看到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扇金属大门，门上有一个密码锁，其中一个女人走上去按下密码，她似乎一点都不避讳汪旺旺，也许是因为她从心里觉得这个瘦弱的女孩不可能凭自己的努力逃出去。

  门的另一边是个巨大的圆形洞穴，汪旺旺被簇拥着走进去，忽然毫无预兆地感到一阵眩晕，头轰的一下像是要爆炸一样，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每毫秒的心跳声。

  这是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但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强烈直觉冲击着她的脑海—

  这是世界的边缘，是两个宇宙的交点，是自古存在的无尽黑暗和混沌，是莫比乌斯环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遍布整个洞穴的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数字。

  这些数字被锐利的尖石刻出来，从洞穴墙上四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巨大又复杂的数学公式。

  这些数字的字体是那么亲切，就在不久前，写下它们的人还坐在汪旺旺的身边，告诉她过去和未来都能通过计算知晓，宇宙早已在冥冥中定下剧本。

  “美年达！”汪旺旺大叫着。

  M从那一大堆复杂的数学公式中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此刻她正席地坐在洞穴的正中间，穿着和汪旺旺一样的红色罩袍，头发乱糟糟的，面容苍白憔悴，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睡过觉了。

  她的手指早就被磨破了，血染红了手里的石块，地上都是斑驳的血迹。

  “汪……”过了好几秒，她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或许她早就知道这一刻会发生什么，她的眼神里没有惊喜，而是闪过一丝恐惧。

  汪旺旺朝她跑了过去，拖地的裙摆险些让她摔倒，此时她忘了自己的能力，张开双手要抱住M，当她的手指碰到M的时候，成千上万幅末世景象淹没了她—

  那是M关于未来的记忆，它们一瞬间像潮水涌向汪旺旺的脑海，灌入她的每个毛孔，像沙尘暴一样在她的身体里盘旋，将她撕成碎片。

  汪旺旺看到从漆黑湖面上升起的蘑菇云；看到伴随着暴风雨降落的黑色粉尘，它们在天空盘旋，覆盖了一个又一个城市，如蝗虫过境，沾到它们的人立刻全身溃烂，在雨水中燃烧起来；她看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此起彼伏的雷声和爆炸声都掩盖不住人们的哭喊和惨叫声；她还看到从地底和海中来的巨兽，挥动着腕足翻起滔天大浪，所到之地无人生还。

  在这场末日浩劫中，有一个人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笑声震耳欲聋，欣喜若狂。

  那是汪旺旺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张朋终于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他把自己的痛苦转移到这个世界上，转移到每个人身上。

  汪旺旺被眼前的画面吓得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放开了M，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头晕目眩，瘫坐在地上干呕起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些画面是……”

  “你果然看见了吗？”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你喜欢这个未来吗？”

  张朋坐在黑暗中，他还没痊愈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

  “爆炸……粉尘……”汪旺旺眼前又浮现出那朵黑色的蘑菇云，“是你……”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汪旺旺虚弱地摇摇头。

  “在我们头顶的正上方，有一座建于20世纪的核电站，”张朋笑了笑，“它本来应该是中部最大的核电站，至少会沿用一个世纪。事实上建成没多久就被废弃了，你一定很好奇是为什么吧？”

  汪旺旺抿着嘴，死死盯着张朋。

  “早在20世纪，政府在建造这个核电站的过程中就发现了‘门’的存在。”张朋走向汪旺旺说道，“施工队的工人挖出了刻着特殊文字的石块，那是启门石，链接两个不同空间，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和气泡世界。随着冷战的局势，相关部门决定在苏联人之前先一步打开通道，找到创造人类文明的高级生物。于是核电站在短暂的运营后宣布关闭，并驱散了卡森城的原住民，这一大片地区都被封锁。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专门的科研人员在这里研究如何进入气泡世界。”

  张朋的话让汪旺旺想起骆川对她说的那段往事，骆川和舒月曾经在科罗拉多大峡谷附近的印第安遗址发现过气泡世界的入口。当时的科考队同样由政府出资，但考古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只有带队的埃伦教授才知道，可惜他已经惨死在气泡世界中了。

  “所以这个气泡世界在20世纪就已经被发现了？”汪旺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问这个问题。

  “你说得不完全对。”张朋回答道，“气泡世界游走在地壳内部，每次出现的时间、位置、大小都不确定，而它的入口更是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必须精准地找到‘锁眼’，误差不能超过十平方毫米，才能使气泡世界和目前的世界产生共振，打开通道。尽管当时政府顶尖的数学家和科学家全部参与计算，但他们算出来的‘锁眼’始终无法精确到这么小的数值内，因为这个运算量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就像要一只老鼠去计算天体尺度一样不切实际。他们最终能做的，就是在这片地区用小型核弹狂轰滥炸一通而已。”

  汪旺旺看着满地的数字和在旁边瑟瑟发抖的M，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张朋把M带到这里，正是为了利用她超越常人的计算能力！
  “所以你是要让她……”汪旺旺的声音发着抖。

  “她已经计算出了‘锁眼’的位置—就在这里，不偏不倚，核电站发射塔的正下方。”说着，张朋竖起食指，朝洞穴顶部指了指，“难道你不觉得这就是神的安排吗？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我就是登上西奈山的摩西，也是第一个召唤神的先知，它会如约许给我流着奶与蜜的土地—这颗蔚蓝色的星球！”

  “你错了，”汪旺旺看着有些癫狂的张朋，叹了一口气，“即使气泡世界真的有神存在，它也不会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灭绝人类。”

  张朋歪着脑袋看着汪旺旺，忽然笑了出来：“我没说它会毁灭人类呀，这种事我来做就好。”

  汪旺旺一愣：“你要干什么？”

  “上面……核爆……全死了……”一直没开口的M结结巴巴地说。

  “人类的贪欲是一个无底洞，”张朋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贪婪虽说是所有生物的本性，但人类的欲望早已超越了能够被这颗星球所容忍的范围。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以毁灭地球作为代价。他们在电视里循环播放新型核能源的高效环保，却忽略一旦稍有不慎，核能源就可以摧毁这颗星球的残酷事实。”

  “你究竟要干什么？”汪旺旺觉得天旋地转。

  “当时政府撤出这里的时候，把没用完的弹药都留在了冷却塔里。毕竟对于当年拥有两万七千枚核弹的美国来说，区区几十枚不算什么。”张朋耸耸肩，“这些核弹在这几十年来仍保留了当年的威力，我不是核弹的制造者，我只是改造了它们，并在其中一些弹头里加了潘多拉病毒而已。”

  汪旺旺终于明白刚才看到的画面意味着什么，也终于明白M要说什么。

  洞穴的正上方即将迎来一场核爆，伴随爆炸的还有潘多拉菌株。

  “二十年难遇的大风暴，就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张朋满是期待地向上看去，就像是能穿透洞穴和时空，看见未来一样，“核爆之后，这股强冷空气会带着黑色的菌株继续南下，直抵加州，再飘向得克萨斯，穿过内陆到达纽约，最后化为酸雨撒向太平洋—不到一周，整个美国都会被污染，三个月之后，全世界的人口会被潘多拉消灭百分之九十。”

  汪旺旺闭上眼睛，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在尽全力对抗着内心越来越深的绝望。

  有这么一瞬间，她更希望张朋一枪崩了她，也好过把她如蚕蛹一样困在密不透风的丝茧中。

  但她知道张朋不会这么做，他把她留到现在，就是为了和她像小时候那样，玩到游戏结束。这个游戏的终极目的，就是摧毁汪旺旺所爱的一切—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所处的世界。张朋对此乐在其中，而她能做的，只有在笼子里的跑轮上不知所措地奔跑，直至在疲倦和恐惧中死去。

  就在汪旺旺最痛苦的时候，她的手上忽然感觉到一丝冰凉。

  M趁着张朋不注意，用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汪旺旺。

  一个熟悉的画面出现在她眼前，勾起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一只海豚。

  它乘风破浪，奋力从海面跃出，在夕阳下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它的叫声清晰嘹亮，穿过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穿过破旧的工业区和化工厂房，穿过两个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小女孩的身体，震撼着两颗心。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海豚，也是M和汪旺旺唯一一次徒步穿过半个城市去看传说中的海豚湾。

  她还记得废弃的铁轨和树林，还记得迷路时的茫然无措，还记得当一个人提出回家时，另一个人的傻傻坚持。

  那时候，她俩根本不知道海豚湾是不是真正存在于城市的边缘，却凭着信念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

  无知，有时候是解释青春的褒义词，因为无知者无畏。

  长途跋涉后，她们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来到海边，在那里看到了这个美到窒息的画面。

  正是这只海豚，打破了她俩最后的隔阂，让两个年轻的灵魂穿透身体彼此拥抱。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形容那是什么感情，那种属于最纯洁的灵魂才拥有的共鸣，是友谊真正的开始。

  正因为这种共鸣，M才会为了保护汪旺旺，不顾一切地跟随张朋来到这里；也正是因为这种共鸣，汪旺旺才坚定地相信M还活着，历尽千辛万苦也要找到她，把她救回去。

  “不要放弃。”M做了一个口型，无声地说着。

  汪旺旺眨了眨眼睛，我不会放弃的，她在心里回答道。

  “看来你们已经能运用通感了。”没想到张朋早就看穿了她们的小动作。

  汪旺旺怕他因此伤害M，立刻缩回手，本能地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他和M之间，把M护在后面。

  “你现在还没有完全觉醒，当你彻底掌握通感后，甚至连触碰都不需要。”张朋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她俩在说些什么，“我们三个都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汪旺旺一愣，她没想到张朋也能使用这种能力。

  “不只是我，你的爸爸和你的舒月阿姨都具备这种能力，这是更高等的沟通方式。”张朋解释道，“你的通感能力之所以还很弱，是因为你是靠自我意识觉醒，而不是靠外界力量强行觉醒的。你的爸爸是在注射了纳粹的血清之后觉醒的，而M和我则是因为拥有了雅典娜的基因。你也不需要妄自菲薄，虽然你的觉醒之路非常艰难，但等到完全觉醒后会比我们的能力更强大。打个比方，自然受孕的孩子体质一定比试管婴儿好，因为后者是人工干预而来的，但除去这一点点差别，我们都是更接近神的存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张朋的话让汪旺旺云里雾里。

  “你还不懂吗？血统决定一切。”张朋的眼睛发出诡异闪烁的光芒，“无知的人类总以为自己是在进化中打败了其他生物才爬到顶端的。一个单细胞生物从海里游到岸上，几亿年进化出脑子，成为人猿，又变成智人……”

  “难道不是这样吗？”汪旺旺反问。

  “恰恰相反，人类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一直在退化。”

  “退化？”汪旺旺皱起眉头。

  “在几千万年以前，神最初创造的人类—我们的祖先，比现在的人聪明得多，不但拥有通感的能力，还能看见过去和未来。他们体格强健，无坚不摧，寿命是现在的十倍甚至几十倍。”张朋补充道，“其实你见过他们。”

  “我见过他们？”汪旺旺怀疑自己听错了。

  “确切地说，你见过他们的遗骸。”张朋笑了笑，“想起来了吗？”

  汪旺旺忽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拿菲力人，《圣经》里的半人神，传说中天使和人类结合生出来的巨人，曾和人类一样生活在地球上，却因为堕落被发怒的上帝集体摧毁。

  在汪旺旺之前十五年的认知里，拿菲力人不过是人类想象出来的物种，可在迷失之海的那些巨大头颅和在贤者之石看到的照片，都让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巨人曾经真实地存在于地球上的事实。

  汪旺旺本以为拿菲力人是早已灭绝的物种，仅仅是和人类长得相似而已，她从来没想过它竟然会是自己的祖先。

  “神是最初的创造者，无论是你、我、人类和拿菲力人都不是它唯一的产物。”张朋说道，“本来人类也拥有过和拿菲力人一样接近神的能力，可是因为几千万年来人类跟类人猿杂交繁衍，最后变成现在这样。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少量种族用近亲繁殖和族内通婚的方式保留了相对纯粹的血脉，比如某些吉卜赛人、印第安霍皮族人、亚洲的某些古老家族，还有你的家族，等等。你们的血液可以和拿菲力人完美融合，召唤出旧日的能力。但对普通的人类来说，强行融合就会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在很长的时间里，人类科技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直到他们发现了雅典娜，后面发生的事，你应该很清楚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想替汪旺旺撩开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汪旺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她的脚从裙子底下露出来，张朋的视线停在她脚踝被磨出来的水泡上，勃然大怒。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他激动地吼着，“我反复强调过，你是我尊贵的客人，绝对不能伤一分一毫，他们竟然敢用这种东西绑住你！”

  张朋的脸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表情更加狰狞，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叫着：“是谁！是谁敢这么对她？！”

  门口的几个女人都吓得浑身发抖，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女人往前走了一步。

  她很漂亮，即使已不再年轻，也仍能看出眼角眉梢的风韵，她嘴角的一颗痣和金黄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像昔日巨星玛丽莲.梦露。此刻她吓得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话。

  张朋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美丽而心软，他大叫着朝她身上猛踹了好几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怕她逃了……”地上的女人抽泣道，她不敢抬手捂住头，只能任他踹在自己的脸上。

  “她怎么会逃？怎么可能会逃！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才不会逃跑！”张朋就像是发了狂，“你这个贱种、畜生！”

  “够了！”汪旺旺终于忍不住喊起来，“别再打了！”

  “你不需要对她们心存怜悯，要是没有我，她们早就死了，”张朋愤愤地说，“她们都是些贪生怕死的蝼蚁，只要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

  “要错，错过了……”M稍稍抬起头，轻声说，“开，开门的时间。”

  张朋啐了一口，这才作罢。另外两个女人赶紧给汪旺旺松了绑，拖着地上那个已经被打晕的女人出去了。

  “你没事吧？”张朋这才在汪旺旺身边蹲下身，心疼地说，“一定很疼吧？”

  汪旺旺没说话，只是一脸厌恶地看着张朋。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张朋歪着脑袋，“你生气了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就住手吧，不要再错下去，放了M，结束这一切。”汪旺旺闭上眼睛，“如果你只是需要我，我可以留下来陪着你，我发誓绝对不离开这里半步。”

  张朋盯着汪旺旺看了一会儿，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悲伤：“你生气仅仅只是因为我要毁灭人类吗？”

  “难道这还不够吗？”

  “难道我不毁灭人类，人类就不会毁灭自己吗？”

  张朋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上：“是的，我承认，当我接受了这颗心脏之后，我的恨意和雅典娜的恨意已经交融在一起了，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但你以为这只是我的一己私欲，你错了。我和雅典娜结合之后，感受到的不只是雅典娜的感情，更能感受到这颗星球上所有动物的感情—从海洋到陆地、从低等到高等、从爬虫类到哺乳类……每一秒都有动物因为人类而死，因为土地改造而失去家园，因为污染而灭绝，它们的哀号不为人知，也没人在乎，我能感受它们对人类的强烈愤怒和失望。这颗星球已经伤痕累累，伴随着没完没了的战争、核能的滥用、过度的开发……人类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唯一的神，他们早已失去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他们正在摧毁这颗星球，是他们自取灭亡。”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神不会摧毁自己一手创造的人类，那为什么你会这么害怕我打开‘门’呢？”张朋看着汪旺旺，“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对不对？你害怕一旦打开‘门’，即使我不出手，神也会做同样的事，结束人类在地球上的一切文明，一如他们曾经摧毁拿菲力人和所多玛城一样。”

  汪旺旺的心抽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我早跟你说过，人类的道德和法则在浩瀚宇宙中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像蝼蚁的情感对人类来说没有意义一样。你会关心蚁群在想什么吗？你只会关心它们是否会破坏你的花园而已。我们都没办法揣测神的思想，因为我们和它们之间差了不止一个维度，”张朋继续说，“任何一个艺术家在摧毁自己失败的作品时都不会惋惜，毁灭即创造，是更新换代的必然过程。”

  “我们心里都清楚，人类注定会灭绝，我只是加速了这一天的到来而已。”说完，张朋站起来转向M，“能看到未来的你，同样也心知肚明吧？”

  M踌躇片刻，木然地点了点头。

  “开始吧！”张朋大声说。

  M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手边的那块尖石，写下等式的最后一个数字。

  “就，就在这儿，”她一边说，一边在数字后面画了一个符号，“锁眼……”

  “不要，”汪旺旺摇着头，“M，不可以，不能打开。”

  “反抗……是没有意义的。”M看了一眼汪旺旺，眼神复杂。

  “她说得对，命运是早就写好的剧本，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使命。”

  张朋说着，从长袍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刀光一闪，手心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血顺着刀刃流下来，滴落在地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地面刻满数字的岩石层像是突然“呼吸”起来，石砾表面升起了无数菌丝一样的灰白物质，向空气中贪婪地吮吸着血液。原本坚硬的石块变成了某种液体，泛起层层涟漪，把原本刻在上面的数字扭曲成一堆歪歪扭扭的曲线。

  “就，就是现在。”M说道。

  张朋挥刀而下，刀尖竟然轻易地插进了M刻下的符号中，就像是插进了有血有肉的活体组织一样！
  刀尖上的血蔓延开来，所到之处又荡起一圈血红色的涟漪，灰白的菌丝此刻慢慢变得透明，汪旺旺忽然看清了地下的情景。

  那是一块古老石板的局部，由无数刻着怪异文字的石块组成，这些石块与她在迷失之海祭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到你了。”张朋转头对M说。

  M的脸上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丝肃穆和淡淡的忧伤。她用早已被尖石划得伤痕累累的右手握住刀锋，缓缓发力，把刀向地面一寸寸深插进去。

  她的血同样顺着刀刃往下流，地面就像是某种有机生命体受到触动一样剧烈颤抖起来，涟漪幻化成一重重宽阔的波浪，汪旺旺用尽全力才稳住重心。

  菌丝如墨汁在清水中一样散开，底下的石板越来越清晰，上面雕刻的文字闪着柔和的暗金色光芒，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苏醒过来。

  “这就是入口。”张朋脸上露出一抹狂喜，他跪在地上，伸出手摩挲着石板，“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打开了。”

  “还差什么？”汪旺旺不自觉地问道。

  “还差你。”张朋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差一滴最纯洁的、与生俱来的古老血液—你才是整个仪式里最重要的一环，我的朋友。”

  汪旺旺盯着涟漪的中心，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一种奇怪的情感在她心里油然而生，像是一颗飘浮在混沌和黑暗宇宙中的种子，迫切地想要降落在属于它的土壤上。

  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在此刻都像有了意识一样，它们想穿过石板，回到故土，而她的自我意识在逐渐褪去，变成白茫茫一片，脑海中只有一个词浮现出来：

  回家。

  汪旺旺深吸一口气，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露在外面的刀锋，直到刀刃割伤手心，疼痛才让她清醒过来。

  “不！”汪旺旺大叫一声，猛地抽出刀刃，转而用刀尖逼向张朋胸口！

  “你不会如愿以偿的！”汪旺旺声音颤抖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三个人都跪坐在地上，无数菌丝缠绕在他们周围。

  结束吧，汪旺旺在心里默念道，让一切都结束吧。

  “……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幼稚呢。”张朋定格在脸上的疯狂逐渐消退，“你忘了我的能力吗？我不会死的。”

  “我没有忘记，我知道我杀不死你，”汪旺旺手腕忽然一转，把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但我能杀了我自己。只要我死了，你就永远都去不了气泡世界！”

  张朋愣住了，过了几秒，他大笑起来：“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

  “我不会让你打开‘门’的。”

  “如果你死了，我确实会很遗憾，但‘门’还是会被打开的。”张朋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据我所知，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血统纯正的人，而且她就在附近哦。”

  汪旺旺浑身一颤。

  “这个人你也认识，也是你们的好朋友呢—本来我没想到能抓住她，因为她背后的保护伞十分强大……但她竟然为了救你们孤身跑来这里，你说这算不算是自投罗网？”

  “……沙耶加。”汪旺旺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你骗我，她不可能在这儿！”

  “如果你担心我骗你，为什么你不问问M呢？她不会骗你，而且她知道一切。”张朋耸耸肩。

  “不，不止……不止沙耶加……”M痛苦地闭上眼睛，“还有迪克……达尔文……他们都，都在镇子上。”

  “怎么会……”汪旺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要么你乖乖听话，要么我就要拿你的好朋友们开刀了。”张朋靠近汪旺旺，把她手里的刀拿了下来，“核弹爆炸的时候，他们都会感染潘多拉病毒。只要你能好好配合我，或许我能把血分给他们，让他们继续苟延残喘。”

  “汪，旺旺……”M也摇了摇头，“他，他说得没错，这是唯一的出路。”

  “谁说她是智障的，”张朋满意地看了M一眼，“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忽然在汪旺旺的脑袋里响起。

  是M，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悄悄地抓住了汪旺旺的手，用通感的方式把语言直接传达到汪旺旺的脑海里。

  “不要怕，打开吧。虽然我们杀不死张朋，但是能把他永远困在气泡世界里。”

  张朋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笑意，汪旺旺吸了口气，把手掌伸向涟漪中心，一滴红色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

  从地上蔓延而上的菌丝贪婪地吸着汪旺旺的血，它们的身体从透明逐渐变成淡红色，忽然四散开来，露出底下的石板。

  顷刻间，大地剧烈震动，石头轰然坠落。M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汪旺旺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她。

  在她们脚边，出现了一个至少有百米宽的大洞，巨大的阶梯由一种从未见过的黑色岩石开凿而成，每级阶梯将近有半层楼高，向下延伸看不到尽头。这石级绝对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为了巨人开凿的。台阶上面刻满铭文，却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文字。

  在洞穴之下，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汪旺旺还没来得及分辨这个声音是空气旋涡形成的回音，还是某种生物发出的呼喊，一滴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们要回家了。”她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声音说。

  “这就是气泡世界……”和汪旺旺不同，张朋眼里流露出的更多是与普通人无异的敬畏和震撼，他急不可耐地率先向下爬去，“我们下去吧。”

  三个人开始向下攀爬，她们踩着凿刻铭文的凹痕，不知道爬了多久，汪旺旺终于可以看清脚下的景象了。

  和想象中的一片漆黑不同，整个气泡世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虽然暗得犹如星光一样，却泛着奇异的红色，就像是太阳表面的熔岩。

  在他们脚底伫立着一座巨型石碑，这座石碑下宽上尖，呈塔形，一眼看不到顶，周围也没有什么能充当比例尺的东西，但她觉得这座石碑绝对比纽约帝国大厦还要高。石碑并不是由小石块堆砌而成，而是浑然一体，整块石碑呈暗红色，质感像是某种砂岩，石头上布满了不知名的黑色巨藤和深深浅浅的诡异纹路，石碑的底部有一处凹陷下去了，像是一道闭合的拱门。

  “这里为什么和骆川描述的气泡世界不一样……”汪旺旺自言自语道。

  她记得骆川描述过他和舒月曾经去过的气泡世界，那里只有一片浓雾，雾里还有很多只有舒月才能看见的怪物。

  “这，这里的时间，和地球表面不，不一样。”M爬下一块石级，轻声说道，“我能感，感觉到，这里时间流逝的轨迹，和，和四季的构造，都和我们生活的地，地方不同。我在这，这里，看不到……”

  “看不到未来吗？”汪旺旺问道。

  “不，不是，”M摇摇头，“这里不存在过去与未来，时，时间没有意义。”

  “这里的雾气怎么这么大？”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张朋突然抱怨道，“我们应该带提灯下来的。”

  “你说什么？”汪旺旺心里暗暗吃惊。

  “我说这里雾气很大，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张朋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难道不是吗？”

  汪旺旺的心狂跳起来，张朋和骆川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她迅速和M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M的眼神告诉她，她看到的东西和汪旺旺是一样的。

  就在她们对视的时候，张朋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狐疑地问：“你们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和我不一样？”

  “我……”汪旺旺一时间答不上来，她不善于撒谎，更不善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临时编织一套谎言。

  “石，石碑，”和汪旺旺不同，M抬手一指，说出她看到的景象，“红色的光，巨大的城市，废墟。”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张朋猛然狂怒起来，“我也是被选中的人！我也流着一样的血！为什么我看不到！”

  汪旺旺心里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骆川看不到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本来就是没有血统的普通人。可是为什么拥有雅典娜心脏的张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呢？

  她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M与自己和舒月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的血统都是与生俱来的。虽然M的妈妈经历过MK-57的基因改造，但是她属于印第安霍皮族，原则上和自己与舒月一样，都是传承了无数世纪的古老血脉。

  但张朋不同，他是通过心脏移植才意外获得了雅典娜的血统，在那之前，他只是个智力有问题的普通人而已。

  眼下唯一的解释，就是被“神”认可的纯正血统，并不包括后天获得这一项。

  张朋没有的能力，或许能成为战胜他的关键，汪旺旺心想。本来她没有一丝胜算，毕竟从体力和无限再生的能力上来说，张朋早就站在了链条的顶端，可以说无坚不摧，但如果他变成瞎子的话，把他永远困在这里就十分可行了—正如M计划的那样。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带路吧。”想到这里，汪旺旺说。

  张朋还在困惑中无法抽身，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

  几个人继续向下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爬下了最后一层石级，来到了地面。

  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细沙，乍一看十分柔软，当汪旺旺蹲下来观察时，却发现这并不是沙滩上的那种沙粒，而是某种生物的骨骼。它们大部分已经化为齑粉，只有小部分颗粒仍保留了骨头的形状，当汪旺旺想把它们拾起来细看的时候，它们却在空气中被吹散成尘埃。

  “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张朋在后面问。

  “尸骸……”汪旺旺抬头看向前方，喃喃自语。

  汪旺旺向前看去，巨型石碑下堆满了森森白骨。汪旺旺走到其中一具尸骨边，赫然发现他的衣服上醒目的纳粹徽章。

  “什么情况？”张朋问道。

  “他们是纳粹……”汪旺旺茫然抬头望去，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几分熟悉。

  她想起迪克在贤者之石地下档案室找到的资料，里面夹着的黑白照片似乎就是这里。

  汪旺旺随即又注意到那些尸骨的姿势，他们大多数握着刀和枪，可惜这些武器早就腐朽了。她心想，或许纳粹当年进入气泡世界，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拿菲力人。

  她的猜想很快就被证实了，在这些人类尸骨后的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巨大阴影，和汪旺旺在迷失之海的祭坛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那是一具蜷缩在石碑旁的拿菲力人尸体，乍一看就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人类。虽然拿菲力人的尸体只剩下森森白骨，但也能从头部的几个大窟窿分辨出他是受到大型炸弹攻击而死的，想必他生前和当时进入气泡世界的纳粹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最终两败俱伤，如今的尸横遍野就是当年留下的。

  “走吧。”M拉了拉汪旺旺的衣角，把她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轻轻摇摇头。

  是的，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两个人跨过尸体继续向石碑走去，张朋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跟在她们的身后，或许他还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不是“被选中”的人。

  借助着暗红色的光芒，汪旺旺终于看清石碑上刻着的繁复图案。这些图案由许多凸起的点和扭曲的线条组成，似乎是某种更高级的记录方式，给人一种古老得无法想象的感觉。

  尽管汪旺旺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文字，但她心里生出许多强烈的感情—振奋、失落、盼望……某种古老的感知被唤醒，那是来自基因的记忆，来自血脉的传承。

  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她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门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门上那些圆点和线条就像是活了过来，它们缠绕着彼此，重新排列成一幅幅快速闪过的画面和铭文。

  汪旺旺发誓她从来没有学习过这种语言，但她似乎根本不用学，一瞬间就看懂了所有铭文的意思，这种语言就像是刻在她的基因里一样。

  原来这是一块纪念碑，上面记录了上古神明在混沌时代的历史和这颗星球的形成。

  “你看见什么了？”张朋在后面问道。

  “盖亚，它们把自己称为盖亚……远古神话里的万神之神……”汪旺旺盯着墙上的画面，忽然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不自觉地开始翻译那些铭文和画面，“它们从银河的另一边来，从时间尽头的起点而来，它们早在这个混沌宇宙形成之初就存在了无数年，不属于我们所了解的任何一种生命体，更像是一种生命集群，有点像……有点像……”汪旺旺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蚁群……”M补充道。

  “对。它们享有同一个大脑和集体思维，为同一种意识形态服务，用通感连接彼此的想法。就像在蚁群中只有蚁后有繁殖能力，其他的生命体类似工蚁、兵蚁，完全以蚁后的意识为自我意识，它们虽然看起来是个体，却更像是蚁后的神经元。当然这只是一个粗浅的比喻，实际上它们的生命形式比这复杂更多，也高级得多，不是我们能完全理解的。”

  “继续。”张朋说。

  “它们穿越了无数星系，直到发现了这颗行星。”汪旺旺咽了口口水，“它们把智慧的火种带到了地球，并且用它们中的‘蚁后’基因制造了地球上的第一批智慧生物。”

  “拿菲力人。”

  “是的，拿菲力人继承的血统是最纯正的。可是因为某种原因，它们认为拿菲力人不适合在地球繁衍生息，于是就有了第一次物种灭绝，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逃到了气泡世界，生活在这里。”

  “可惜人类的入侵让它们彻底绝种了。”张朋耸耸肩。

  “第二代智人是用工蜂的基因和地球生物结合制造的，它们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发达的大脑，生命比拿菲力人短，却能快速繁衍，更适合这颗星球。”

  “听起来还不是现在的人类。”

  “不，他们比人类完美得多，是接近超人的存在。他们凭着自己发达的大脑和繁殖能力，很快创造了空前发达的史前文明，建造了亚特兰蒂斯、玛雅城邦和巴比伦城，可惜……”汪旺旺垂下眼睛，“可惜他们太过自负，竟然动了反抗盖亚的念头，而反抗众神之神的结局，就是自取灭亡。”

  汪旺旺的思绪飘回了很久之前，43从屋顶跌落之时，用通感传到她脑海的那个画面。

  所多玛城顷刻悉数尽毁，海滩上成千上万的人在一秒钟内被燃烧殆尽，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看到的并不是人类，而是在人类之前的智人被毁灭的画面。

  那个和女儿们一起逃出来的智人，就是保留了纯粹血脉的吉卜赛人、雅利安人……他拥有当初智人的基因，低调地用家族的方式延续着最初的血脉，而他的女儿们则和类人猿杂交繁衍出后来的人类。

  地球的历史有几十亿年，虽然对盖亚来说只不过是一瞬间，却足以让人类的进化树发生千变万化，又岂是几句话就能概括的？随着石碑上线条的改变，汪旺旺只觉得这些历史信息化为滔天巨浪涌入自己的大脑，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她顿时头疼欲裂，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

  “不……”M猛地冲上去，拉开她还摸着石碑的手。汪旺旺这才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这……这不只是个石碑……”汪旺旺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是……”

  她话音未落，石碑上的线条四散开来，形成一个又一个圆环，一枚纹样从圆环之间浮现出来。

  时轮曼荼罗！
  伴随着隆隆的轰鸣声，尘土从曼荼罗的中心飞扬出来，大地震动，石碑的中间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一扇大门出现在她们眼前。

  大门后面是无数高耸着的巨大石墙，这不仅仅是一座上古混沌时就被建立的伟大城邦，更像是在宇宙中存在了千万年的秘密。

  “门是不是开了？”张朋虽然看不见，却也在内心产生了莫名的共鸣。

  汪旺旺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眼前景象带来的震撼中平复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开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进去吧！”张朋催促着。

  汪旺旺踌躇地看了看M，此刻她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

  “有，有声音。”M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声音……”汪旺旺话音未落，就听到某种尖锐的电流声划破了寂静。

  “这是什么声音？”意料之外，连张朋都听见了这个噪声。

  汪旺旺四下看去，极力寻找着声音的源头，目光落到了门口那堆腐朽的纳粹尸骨中间。

  “在那里！”她朝着尸堆某处指了指，跑了过去。

  搬开一具只剩下上半身的尸骨，汪旺旺发现被压在下面的竟然是一部老式步谈机。因为年代久远，上面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有一个小红灯泡在微弱地闪烁着。

  步谈机是一种小功率的无线电发信机，在20世纪30年代还很稀有，只有飞机、坦克这些高级军用产品里才会配备。步谈机的缺点是接收信号的距离十分有限、体积也大，优点是内置的电池可以较长时间使用。可以看出当时的德国高层对这次考察十分重视，否则不会给他们配备这种高级的设备。

  汪旺旺犹豫了一下，把步谈机拾了起来。

  “这是什么？”张朋有些警惕地看着她。在他看来，步谈机是汪旺旺从脚下的浓雾中拾起的。

  汪旺旺没有回答张朋，而是轻轻拨弄着步谈机上的调频开关，这种老式步谈机功能远远没有现代对讲机这么多，只有两个公用频段。她才拨弄了两下，原本刺耳的电流声就清晰起来。

  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男声从步谈机另一头传来，说着一个他们都听不懂的单词。

  “HilfeHilfe”

  这里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别人！汪旺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可这个人是谁呢？汪旺旺正想着，步谈机再次传来声音。

  “HelpHelp”

  这一次他们都听懂了，步谈机另一边的人正在求救！
  这个人的发音很不标准，还夹杂着浓浓的鼻音，绝不是一个以英语作为母语的人。

  “你是谁？”汪旺旺与张朋和M交换了一下眼神，按下步谈机的开关。

  “救我！救我！”对方显然没有意料到竟然有人会回复他，简直是欣喜若狂，紧接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你是谁？你在哪儿？”汪旺旺只好继续用英语问道。

  对方的英语明显很不好，他踌躇了一下，带着奇怪的口音回答道：“我是二级下士冯.罗德菲尔德，党卫军探险队联络员，我……我不知道我在哪儿，求求你救救我……”对方无法控制情绪，竟然哭了起来。

  党卫军？汪旺旺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看着满地的纳粹尸骸。

  这些人早就成为一具白骨，少说也死了六七十年了。如果步谈机另一头的人真的是党卫军的一员，姑且不说他在气泡世界里有没有食物，或者有没有因为独自一人而发疯，光是他的年纪起码也有90岁了吧？
  “别挂断……请继续说话，不要把我一个人抛弃在这里，求求你救救我吧……”对方只是半分钟没有听到汪旺旺的回音，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别管他，”张朋说，“他跟我们的目的无关。镇子上的人你都救不了，难道你还妄想救被困在这里的连身份都不知道的人？”

  “你错了，”汪旺旺抬起头看着张朋，“我们现在对石碑后面的巨石阵一无所知，而步谈机的通话范围是十几公里，如果这个人不是在巨石阵外面，而是在里面呢？”

  汪旺旺抬起手，指向石门：“那么他提供的信息就极有意义了。我们必须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才能避免陷入同样的困境。”

  张朋看着汪旺旺，似乎在她眼里寻找着有没有谎言的成分，过了半晌才稍微点了点头。

  “下士，能向我们描述一下你的处境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汪旺旺按下步谈机说道。

  “我们来了很多人，大家收到的指令是进入香巴拉，”冯咳嗽了一声，“我们最初以为要寻找的只是一座史前遗迹、一座古城，可是……我们遇到了不明生物，太可怕了，你无法想象那种巨人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几乎无坚不摧，我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很多人都死了，只剩下几个人……然后奇怪的事发生了……”

  “什么奇怪的事？”

  “我看到一扇石门—我不知道说石门是否确切，”冯似乎在努力搜索着他有限的英文词汇，“总之，我看到一座大石碑，当我碰到它的时候，它竟然打开了……那些怪物对石碑似乎很忌惮，不敢进来，于是紧急中我叫上剩下的人往里面撤退，可是……可是……”

  “可是你的战友说，看不见石门，只看见一团浓雾，是吗？”张朋不紧不慢地接过话。

  这个自称党卫军的下士，无疑也是拥有纯正血统的人，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如果他的家族是德国的一些古老贵族，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德国最初的皇室血统就是来自雅利安人。可是从军衔来看，这个不幸的落难公子哥儿家里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不然不可能只混到一个下士的军衔。

  对方叹了一口气，汪旺旺能感觉到他的疑惑：“或许是我神经错乱了，或许是他们疯了，他们都不肯跟我进来。我只好一人躲进石门里……我一直走，一直走，可是当我想回头时，却发现来时的路没有了……”

  “所以你在巨石阵里？”汪旺旺问。

  “我听不太懂，如果你说周围都是石头的话，是的。”对方回答道。

  “你在里面待了多少年？”

  “什么意思？”冯在步谈机那头明显顿了顿，在揣摩着汪旺旺的话，“我不明白。”

  “我是说，你在里面出不来，所以就这么活了几十年，对不对？”汪旺旺清清嗓子，又换了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表达方式。

  “我还是不太明白，”过了几秒，冯回答道，“我没有表，但我进来这里绝不超过两小时，我胃里的午餐还没有完全消化。”

  汪旺旺再次狐疑地看了看那堆盖世太保的尸体，她在内心思考着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彼此语言的差异导致沟通不畅，对方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看来，我们是在跟一具本该风干了几十年的尸体对话。”张朋冷笑一声。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步谈机里再次传来冯绝望的呼救声。

  汪旺旺正准备再问一些更详细的问题时，步谈机上的红灯闪了几下，变得暗淡起来。

  “快，快没电了。”M轻声说。

  “好吧，冯，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暂且不谈，你能说明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吗？”汪旺旺叹了口气，问道。

  “我……”冯明显顿了顿，像是在极力回想着，“我当时跑进门之后，就直接向右转了，中间没有转弯，直线跑了大约四五分钟……我已经精疲力竭，然后……当我回头望去，路消失了。”

  “你所处的地方有什么明显的标志或特征吗？”汪旺旺又问道。

  “唔—”步谈机另一端传来了一阵沙沙的摩挲声，冯似乎爬了起来，尽力观察看周围。

  “这里有很多石墙……有些相连，有些不相连，”冯尽量用他所掌握的极其匮乏的英语单词描述着，“不相连的石墙中间有通道一样的空隙，里面很黑……我不知道这么描述恰不恰当，但我所处的这面石墙上雕满了旋涡图案，旋涡有大有小，大的有几米宽，小的只有巴掌大。”

  “好，”汪旺旺贴近步谈机，“我们现在来找你，但是步谈机快没电了，在找到你之前，我要把它关掉，好吗？”

  “……好。”冯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们进去吧。”汪旺旺关掉步谈机，转头对M和张朋说道。

  三个人终于迈进了石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无数面密密麻麻的石墙，上面长着树藤类的植物。墙的材质和入口的石门相同，每面墙都至少有十层楼高、二十米厚，有的彼此相连，有的在中间留有或宽或窄的空隙—和冯描述的一样，缝隙内部深不见底，只能借助暗淡的红色光线看到模糊的轮廓，再往里就只剩白茫茫一片了。

  汪旺旺的左右两边都是狭长的走廊，她深吸一口气，按照冯的描述朝右边走去。

  如果这里曾经是座城市的话，这些庞然大物一定不是被人类修建的，汪旺旺边走边想，这里的每面墙上都雕刻着完全不同的诡异图案，有的是一些大小不一的方块，有的是类似心电图的斜线，还有的像蜘蛛网一样。尽管看上去应该是某种文字，但她从来没在任何一种人类文明的遗址中见到过类似的。

  “你们发现了吗？”张朋想的也跟汪旺旺一样，“这些应该是某种文字，但不是地球上的。”

  “是盖亚创造的文字吗？”汪旺旺问。

  “不，万神之神早就已经抛弃文字了，他们进化出更高级的交流方式。”张朋回答道，“我怀疑，这些都是它们在穿越银河几亿光年的过程中发现的文字。”

  M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同的星球文明，不同的文，文字，但，但记载同样的内容。”

  “同样的内容？”汪旺旺的视线扫过一面石墙，“什么内容？”

  M摇摇脑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按照冯的说法，他向前跑了几分钟，后面的路就突然没有了，可是三个人沿着同样的路走了十几分钟，依然畅通无阻，没有被任何东西拦截。

  就在汪旺旺心里疑惑的时候，张朋突然指了指前方：“这是不是他说的那面墙？”

  汪旺旺顺着张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扇石墙上果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旋涡花纹，和冯描述的一模一样。

  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

  “冯？”汪旺旺叫了一声。

  回答她的只有空旷的回音。

  汪旺旺打开步谈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之后，她说道：“冯，你在吗？”

  几秒之后，冯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的，我还在原地。一直在等你们。”

  “可是……”汪旺旺又抬头四周看了看，“我们没见到你啊。”

  “你们进来了？这不可能……”冯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一直在这里，我向上帝发誓没有离开过一秒钟，几乎连眼睛也没眨过！我后面的路已经被封死了，只有左边的路还通。”

  “我们确实是在你所描述的旋涡花纹的石墙下。”汪旺旺答道，“难道这种石墙还有好几面？我们走错路了？”

  对方一时间安静下来。

  “该死！该死！”步谈机对面的冯终于崩溃了，他一边咒骂着，一边用力敲打着什么，“狗娘养的！我他妈的死定了，我要死在这儿了，呜呜……”

  “你不要这样，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汪旺旺试着让冯镇定下来，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任何一个正常人忽然被困在这种鬼地方，看见颠覆自己过去认知的事物，十有八九会发疯。

  “等等，”张朋突然向那面墙走过去，“看这里。”

  汪旺旺和M看过去—在墙下方的其中一个旋涡图案中间，忽然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纹—在上一秒还是没有的。

  “冯，你刚刚做了什么？”汪旺旺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朝步谈机喊道。

  “我……”冯愣了一下，“我什么都没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刚刚砸墙了吗？”汪旺旺又解释了一遍，“比如说用枪托什么的，砸墙撒气？”

  “我只是用头盔敲了两下，”冯的声音听起来迷惑不解，“怎么了？”

  “我明白了！”汪旺旺紧盯着石墙上的裂缝大叫着，“我想我们找到你了！我们就在你身边！”

  汪旺旺话音未落，距离墙面最近的张朋忽然大叫一声，只见在他的手边出现了一个冒着火光并迅速扩大的黑洞，张朋的一只手臂很快就被搅了进去。

  尽管此时的黑洞只有手掌大小，但产生的吸力犹如十几级飓风，汪旺旺和M差点就被一同卷了进去，幸好她俩眼疾手快，分别抓住了另一面墙上的树藤。

  “这是怎么回事！”汪旺旺在风里大叫着，一只手尽量去抓住步谈机。

  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扩越大，最近的那面刻满旋涡图案的墙渐渐开始坍塌，掉下的碎石被悉数卷入黑洞中。

  眼看局面即将失控，张朋忽然反手一扭，竟然把那只被吸进去的胳膊齐肩扭断！胳膊被迅速卷入黑洞之中，张朋向前一滚，远离了旋涡墙，不过一瞬间，黑洞就消失了。

  一切又平静下来，除了溅在墙上的大片血迹，庞大的巨石森林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张朋失去了一只手臂，但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走到汪旺旺身边。

  与此同时，他手臂断裂的接口处蔓延出很多鲜红色的棉絮状组织，很快就形成了一只手臂的雏形。

  这是汪旺旺第一次见到如此迅速的再生过程，尽管她早就知道张朋有雅典娜的能力，但仍然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我想你已经知道原因了。”张朋对她说，“那个黑洞是怎么来的。”

  “这里存在着至少两个时间维度，”汪旺旺吸了口气，眼睛落在石墙上，“怪不得M说这里存在着过去、现在和未来，时间在这里是交织到一起的。”

  目前一切的证据显示，冯处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而他们三人则来自21世纪初。两拨人分别存在于不同的时间维度，却能通过步谈机相互沟通。

  尽管如此，他们却不能看到彼此、感知彼此，更万万不能交叠在同一个点上，刚才的黑洞就是他们产生交集的后果。

  如果把汪旺旺三人所处的时间维度和冯所处的时间维度分别比喻成两辆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汽车，那么两个时间维度的重叠就好比一场车祸，两辆汽车相撞产生的爆炸就是黑洞。

  黑洞将吞噬一切，双方都会车毁人亡。

  “我早就说过不要管他。”张朋看了一眼汪旺旺，“把他扔在这儿自生自灭，我们立刻离……”

  张朋的话还没说完，汪旺旺忽然看他们的后方，发现来时的路竟然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汪旺旺转过头，他们刚才走过的走廊此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厚重的石墙。她们甚至没有听到机关转动或锁链绞合的声音，石墙就像是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这个地方没有回头路，”张朋的脸上流露出的并非惊恐，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看来盖亚很欢迎我们。”

  “不能后退，也不能往前走，”汪旺旺看着前方，“看来它对待客人的方式不太友善。”

  “这，这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角落的M向其中一面墙指了指，“可以进，进去。”

  原来刚才那面坍塌的墙在底部露出来一个豁口，只要爬过去，就能继续往里面走。

  一阵电流声又从步谈机里传出来，是冯的声音。

  “你……你们还在吗？”这时候他平静了一点，哽咽着说道，“你们还会救我的吧？不会抛弃我吧？”

  汪旺旺刚想回答他，张朋就抢先一步关掉步谈机，冷冷地说道：“不要再理会他。”

  “可是我……”

  “我说—不要再理会他。”张朋突出的眼球里忽然凶光一闪，身体前倾着渐渐逼向汪旺旺，他脸上的皮肤还没长好，显得表情更加狰狞恐怖。

  汪旺旺握紧拳头，嘴唇紧闭，就这样和他对视着，两个人僵持了几秒。

  “快走，”张朋催促着，“如果你还想回去救你的小伙伴，就不要浪费时间。”

  汪旺旺咬咬牙，转身朝石墙走去，她把身上的红色长袍撕掉了一大块，顺着坍塌下来的石砾开始往上爬。爬到石墙顶端时，虽然视野仍旧十分有限，但她终于能看到这座遗址的一部分了。

  石墙并不是只有一圈，而是从外到内层层排列，一层比一层更高，地形错综复杂。汪旺旺仰起脖子，也只能勉强看到三层石墙之外的景观，内部被更高的石墙和雾气包裹着，隐约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她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莫名的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儿见到过。汪旺旺转过头，看见张朋和M仍站在石砾之下。

  “怎么样？”张朋朝她喊道。

  汪旺旺看着张朋，忽然脑子里跃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如果张朋在爬上来的过程中摔下去会怎么样呢？

  当然，凭这点高度他不可能摔死，如果他掉下去的位置能再远一点呢？如果他刚好掉到刚才两个时空的交会点又会怎样？

  黑洞会再次打开，他未必会像上次那么好运，被吸进去的就不止一条手臂了。

  只要他爬上来—汪旺旺心想，当他爬到一定高度的时候，趁他不备狠狠踹上一脚，成功的话他就能掉到时空交会点。

  “我问你上面怎么样？”张朋看汪旺旺没有答话，再次开口，“后面有没有路？”

  “……有路。”汪旺旺咽了咽口水，心里盘算着她的计划。

  张朋脱下斗篷，露出他还没完全长好的脸和脑袋，只见稀疏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紫色的血管还在一伸一缩运动着。

  “等，等会儿。”汪旺旺失声叫道。

  “怎么了？”

  “先让M上来。”

  汪旺旺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太性急，差点把心里那点打算都写在脸上了。

  “让M先爬，”汪旺旺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并表现出冷淡和不经意的样子，“她体能比你差。”

  不该解释的，汪旺旺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只会越描越黑。

  “要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们还有这么一个伙伴了，”张朋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M，伸出手拍了拍M身上的土，“有着无与伦比的大脑和孱弱到不堪一击的身体……我曾经十分珍惜她，把她当成命运送给我的吉祥物，可现在我不得不说，她已经完成了使命，对我而言，她再也没用了。”

  汪旺旺的心里咯噔一下：“你要干什么？”

  张朋拉起M的手，一步步把她往旋涡墙的裂缝处拖，尽管M拼命挣扎，但她的力量和张朋根本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眼看就要被张朋拽到刚才爆炸的时空交会点。

  “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张朋抬起头看向塌方高处的汪旺旺，“但她—或许和那个倒霉的德国士兵一起留在这儿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不！”汪旺旺大叫着，差点从石墙顶端掉下来，“离她远点！”

  “你好像没有跟我提条件的资格了。”

  “你要是敢动M一根毫毛，我发誓你永远走不出去！我发誓！”汪旺旺声嘶力竭，“这里根本不只是史前遗迹这么简单！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迷宫，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怎么走才能出去—你要是敢伤害她，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你找到出口！哪怕是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是的，汪旺旺终于想起来了，她终于记起为什么这里这么眼熟了。

  这些石墙森林，正是她小时候玩了很多年的纸盒模型放大版—舒月给她做的七路迷宫！
  汪旺旺的思绪一瞬间飘回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舒月神神秘秘地从书房里捧出一个粗糙的纸盒。纸盒被裁成不同大小的圆环形，一个套一个，总共有七层，中间岔路丛生，错综复杂。

  “这是什么鬼？”汪旺旺放下手里妈妈给她买的毛绒玩具，看着纸盒翻了翻白眼。

  “这是一个游戏。”舒月微微抿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七个颜色不同的彩球。

  “看起来好弱智，我才不要玩。”汪旺旺撇了撇嘴。

  “很多东西都不能只看表面，”舒月轻声哄着汪旺旺，“你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球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地推进迷宫中间的洞里。”

  “……我试试吧。”

  “这里，”舒月指着迷宫中心那个黑色的洞口，“这里就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