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2022-12-16 作者: 八号原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好你的遗言了吗,小子?”
小玫瑰猛张飞一拳砸向一台倒地的太一武士,大声喝道。
“这种时候才临时抱佛脚,怎么可能想得出来!”沐云大声答道。战甲西风踏上那台太一战甲的残骸,借着老张那一拳引爆敌机核心动力炉而产生的爆炸冲击波腾空而起,跃入三台太一武士之间,挥舞光明剑架住暗红色的剑盾,奋力将它们推向一旁。
他拉起那台被剑盾刺穿的猛虎战甲,驾驶舱中的骑士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沐云怒吼着冲向眼前那台太一战甲,在敌机中的骑士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战甲西风一个转身绕背,横扫而出的光明剑击中敌机的腿部关节。失去平衡的太一武士向前扑倒,战甲西风双足踏向它的背后,将庞大的机体蹬向另一台太一武士,在半空中拧身躲过一刺,沐云快速调整扭矩,战甲西风受身落地,旋即挥剑迎向第三台太一武士。
“这种东西就该事先打好腹稿啊,要知道骑士在战死之前向姑娘告白的成功率可是很高的。”只听老张悠然说道。小金刚战甲双拳对轰,拦下暗红色的能量冲击波。
临死之前跟姑娘告白,那姑娘的心理阴影面积得有多大?沐云在心里吐了个槽。“你听起来倒是很有经验。”他随口说道,战甲西风从那台太一武士的驾驶舱中拔出光明剑。一具式样古朴的骑士铠甲从碎裂的驾驶舱中滚落,在接近地面之前一阵黑雾升腾而起,消失在空气中。失去人体支撑的铠甲散落到地面上,沐云来不及细看,又有两台太一武士向他扑来。
“那可不是!”老张操纵着小金刚战甲举起一截断楼,砸向一台太一武士的身后,迫使它猛地转向,板甲释放出的能量束擦着两台天兵的头顶扫过,“俺老张每次上战场之前都会编辑好遗言,就等着光荣的那一刻群发出去了!要不俺也发你一份,给你参考参考思路?”
“这就不必了吧……”沐云知道此刻老张能腾出嘴来扯这些闲话,是因为此刻战场上已经不需要他来指挥了。东林骑士四个方向的防线都已经被冲开,各骑士团的战甲都陷落在太一武士的赤潮之中,只能各自为战。沐云所能做的也只有不断冲入敌阵,将幸存的东林骑士尽可能地集中到一起,倒下的战甲残骸逐渐堆积成山,他甚至不得不用光明剑劈开己方倒下的战甲才能穿过战场。他们正在被逼得一步步退向永江。
远处的天空雷声轰鸣。沐云转身,撞上小金刚战甲的后背。在他们的身后,三千东林骑士只剩下八百台战甲还能继续战斗。沐云大口喘息,战甲西风布满裂痕,在无数次冲锋之后,西风的机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完好无损的护甲。他将最后一块紫晶填入光明剑的能量槽中,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不停颤抖。他抬头望去,在他们的前方,四个方向的太一武士阵列已经集合完毕,结成了一个庞大的方阵,暗红色的能量光芒正在连接叠加,方阵附近的机甲残骸和建筑的废墟开始融化爆炸。
结成方阵的太一武士战甲开始向前推进。
“他们想把我们逼下水。”沐云低声对老张说道。
“岸上,水里,都是死路一条。”老张摇了摇头,“最后的时刻到了,你得说些什么。这些人把你当成光明骑士,他们都是追随你而战的,他们相信你会创造奇迹。你现在是他们真正的头儿,按照传统,你应该发表演讲来鼓舞他们,好让他们像真正的骑士那样鼓起勇气面对最后的时刻。”
沐云盯着小金刚战甲看了足有一秒钟,才确定老张不是在开玩笑。我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他心想,我甚至连自己的遗言都没有想好。我有什么话是值得留给这个世界的?我并不是真正的光明骑士,那个传说中拯救了大陆的英雄,我无法带给他们奇迹……
他回过头,八百台东林骑士的战甲正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它们全都伤痕累累,机身布满焦烟与尘土。但所有的战甲都站得笔挺。当沐云的视线从那一个个毫无表情的钢铁脑壳上扫过的时候,它们高举起右手的武器臂,映照着驾驶舱中骑士的动作,用食指与中指同时触碰额头之后伸向天空。那是门徒用来进行膜拜与祈祷的手势,但在骑士的机语里,这个手势也象征着希望与胜利。
象征着光明,以及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值得为之而战的事物。
象征着奇迹。
好吧,至少他们不会在绝望中战死。沐云心想,如果他们想要相信的话,那就相信吧!
双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太一武士方阵,沐云深深地吸气,重新召唤体内的那股力量。如你所愿。他听到脑内的声音发出回应。磅礴的力量再次流淌在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之间,充盈到似乎就连他的皮肤都要涨破,光芒从他的身上迸发而出,将战甲西风完全笼罩其中,他举起光明剑指向前方,“冲啊!”他简单地说道,被自己声如洪钟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更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从他的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似乎整条永江都在回应他的吼声。
沐云忍不住扭过头去,震惊地看到一具又一具高大如楼房的骷髅武士从江水中站立起来。
它们踏着沉重而迅猛的步伐迈上江岸,从八百台东林骑士的战甲旁边越过,冲向太一武士的方阵。
有一两秒的寂静,然后从他的身后爆发出狂喜的吼声。一台台东林骑士的战甲高高举起武器臂,向天空竖起手指,他们不断高呼着“光明骑士”这四个字,半是哭泣半是叫喊,为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如痴如醉。
不知为何,奇迹真的发生了。
沐云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向前冲去。
老张舒出一口气,他打开其中一个通信频道,“你二大爷的,你这时间也未免卡得太准了,再慢那么一分钟,俺就要把遗言给姑娘们群发出去了。”
“呵呵,见证奇迹诞生的感觉如何?”
“你别说,俺老张都快信了那小子就是真正的光明骑士了,那场面叫一个夸张……”老张挠了挠头,恍然大悟,“这就是你的目的?难怪你要俺对骷髅骑士团会从永江登陆的消息保密,还特地叫俺提醒那小子在最后关头说几句鼓舞士气,原来你全都算好了!那小子一声吼,骷髅骑士团就出现,你不会早就到了吧?你二大爷的,你知不知道骷髅骑士团晚出现一分钟,俺老张就要多死好几个兄弟?”
通信频道那头传来一阵咳嗽,咳得老张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才听到那头的声音说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有这么老谋深算、这么料事如神?老实告诉你,这真的只是凑巧,正所谓天算不如人算,大概那小子真的是光明骑士,才能让这样的奇迹诞生吧!”
“真的假的?那小子真的是光明骑士?俺读书少你别骗我!”老张被说得也有些将信将疑了,“接下来咋整?你还准备整点啥奇迹来让俺老张惊喜惊喜?”
“接下来当然是全力守住滕王阁了。要是让滕文公毁了王者之印,骷髅骑士团失控,那可真是大‘惊喜’了。”通信频道中的声音说道,“对了,咱们的光明骑士在哪里?”
“沐云那小子?貌似已经直奔滕王阁去了。”老张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喂,你不会想让那小子去单挑那台千吨级的神甲吧?不管那小子是不是光明骑士,这都不是人能办到的事,你不想那小子去送死就千万别乱来!喂?喂!”
李靖切断通信,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滕王阁。
在骷髅骑士团出现的那一瞬间,在场的东林骑士因为劫后余生而陷入狂喜,这种心理上的巨大影响力令他们越发相信沐云就是光明骑士的化身,甚至陷入对他的狂热崇拜。但对于不在现场的人来说,他们没有这种心理过程,给东林骑士带来巨大震撼的奇迹,在他们的眼里也就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要让整个大陆的人都相信臭小子就是光明骑士的化身,还需要一个更大的奇迹,一个更加直观的奇迹,一个由臭小子本人亲手去完成的奇迹。
没有什么比一台二十吨级战甲打败一台千吨级的神甲更加震撼人心的奇迹了。
李靖查看着计管家最后发送来的九歌神甲的扫描数据,思索着。
这很难做到,但是他会让今日之战成为一个传奇。
一个见证光明骑士诞生的传奇,将会从今日开始在这片大陆上流传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怀表上所显示的数字,夜莺战甲飞快地穿过战场,向滕王阁赶去。
他是绝对不会让臭小子去送死的。
滕王阁。
滕文公冷漠地俯视着那个狼狈不堪的英俊男子。这就是他的弟弟,他的母亲在世时最疼爱的孩子,整个家族的骄傲,东林最有名的天才。他平静地注视着监视器放大的画面中,看着那张能令无数女人尖叫的脸庞在痛苦中渐渐扭曲。如果他还是过去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应该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吧?他心想。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被他狠狠地踩在脚下,那个没用的男人恐怕做梦都不敢梦到有这么一天吧?对于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希望超越的对象,只能说服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竞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从自己的手里夺走一切,还能真心实意地祝福对方,人类中的弱者就是这样可笑地自欺欺人……
他精确地微调九歌神甲右足的下降角度,以免真的将那具漂亮的身体踩成一坨黏在足底的碎肉。不管过去那个没用的男人是否渴望直接将这个天才碾碎在自己的脚底,他现在还不能这样做。如果他想要重新打造一个九歌军团,这个年轻英俊的天才和他手里的滕甲行是必不可少的。
“我对你已经够宽容的了,弟弟,”他在自己的语气中加上一点宽厚的情感,就像过去那个无能的男人的口吻一样,“只要你自愿交出王者之印,我会赦免你的谋逆之罪,你仍然是我的弟弟,我们兄弟二人将会联手称霸整个大陆,想想那一天!难道你没有男人的雄心壮志吗?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赐予你跟我同样的力量。”
“我确实考虑过要把王者之印交给你来换取永江城的平安,只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小滕王咬着牙说道,鲜血从他洁白的牙齿之间渗出,他的双腿正在被一寸寸地压断,他拼命咬紧牙关才让自己没有惨叫出声,“我不应该怀疑计砚,他确实做到了……在骷髅骑士团到来之前守住滕王阁……他已经做到了……我是一个差劲的主人……我没能保护他……但我至少……至少……可以守住他的战果……”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弟弟,你什么也守不住。”九歌神甲的右足又往下降低了一寸,年轻的天才终于惨叫出声,叫声中混合着痛楚与恐惧。滕文公露出微笑,他刚刚才意识到从他的弟弟嘴里可以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我不需要通过你才能拿到王者之印,它就在我的眼前,不是吗?我只是念着兄弟的情分,才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在下一次开口之前最好先想清楚自己的回答,像你这样的美男子要是成了半身不遂的废物,东林的女人们可是会伤心的。”
“哦,我也不想让她们伤心的。”小滕王说道,他大口喘息着,“只不过我不知道那个口口声声叫我弟弟的怪物到底是谁?我的大哥是个宽厚的好人,不管他想要做什么,他都绝对不会踩着无辜的人的尸体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他一时鬼迷心窍,想要称霸大陆,也绝不会把那支怪物的军队开进城市……放任它们大肆破坏,大开杀戒!”
“好人?”滕文公冷哼了一声,“那只不过是无能的代名词罢了。”九歌神甲的右足继续下降,这一次从小滕王嘴里发出的惨叫声虚弱了很多,似乎疼痛已经让他没有力气再发出叫喊,滕文公不满地调高外部监听系统的音量,“所谓的好人只不过是没有能力去伤害别人罢了。你还不明白吗,弟弟,你想做个好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什么也没守住!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好人,是真正拥有力量的人!”
小滕王摇了摇头,“如果你想要让我相信你仍然是我的大哥,你至少不该杀了计砚……”他虚弱地说道,“我的大哥是绝对不会伤害计砚的……因为他从小就一直……爱着计砚……”
滕文公感到一阵恶心。那个无能的男人究竟有多可悲,才会把感情寄托在一个根本不是人的玩意儿身上?“够了!”他继续降下九歌神甲的右足,“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耐心,弟弟,就算你是天才,你也不是无可取代的,如果不是你的惨叫声足够动听,我会直接碾碎你的身体,只留下那颗天才的脑袋作为纪念。”
小滕王动了动嘴唇,一些嘶哑微弱的音节从那张被鲜血染得艳红的嘴唇中吐出。滕文公再次调高外部监听系统的音量:“你在说什么,弟弟?”
他看到监控画面中那个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脸色惨白的英俊男子突然对他挤了挤眼睛,“我知道我的叫声很迷人,”小滕王说道,“我希望你为了欣赏我的惨叫,有把音量调到足够高,哥哥。”
他按下始终藏在手心里的那枚小小的控制器。
滕文公猝不及防地发出惨叫。
他的耳朵里突然充满了各种巨大的声响,就像有一把利剑插入了他的脑中,搅拌着他的脑浆。他的双眼瞬间陷入黑暗,他惨叫着伸出手,摸索着外部监控系统的界面。
小滕王咬紧牙齿,充斥在耳中的巨大噪音也令他吐出一口鲜血。但那并不致命。因为他所启动的强声波武器只是滕王阁的防暴安保系统的一部分,那是贵族用来驱逐聚集在他们府邸前闹事的暴民的一项标准设施,只不过自从滕王阁建成以来,他从来没有使用过那些扩音器。它们发出的音强程度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使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对于战甲中的骑士来说,这种强声波武器根本不足为患:只要立刻关闭外部监听系统,驾驶舱的真空保护层就能隔绝声波传递。这也是为什么战场上很少有战甲会装备声波武器的原因,因为除非战斗激烈程度达到了驾驶舱的真空保护层被破坏,否则声波武器很难起到制敌效果。
但是对于一台千吨级的战甲来说,要听清被它踩在脚底下的一个人在说什么——尤其是当那个人因为失血过多而声音越来越弱时,它就必须打开外部监听系统并且尽量调高音量,这就让原本威力有限的防暴强声波武器的杀伤力大大提高了,也让它产生伤害效果的时间缩短到了一瞬间。
“想要聆听我这个天才的惨叫,那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小滕王喃喃说道,他侧过头去,看着那台快散架的零式战甲一跃而出,“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努力,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战甲西风向前猛冲。
苏生猛地缩起脖子。
“小滕王这个不讲义气的王八蛋,居然狠得下心把这么可爱的孩子给孤零零地扔在这种鬼地方,早知道小爷我就应该先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才对……”
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六层,听着地面上传来的种种巨响,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阵阵颤动,苏生总有种下一秒钟自己就会被永远活埋在滕王阁底下的不好预感。他不断回头瞥着自己身后的鬼手,他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带,只能靠背身摸瞎操作,反而要比之前解开小滕王身上的束缚带困难多了。苏生在黑暗中忙出满头大汗,双手双脚却始终还没有脱困。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突然一片寂静,空气中只剩下鬼手工作时发出的轻微机械声。
苏生转动眼珠。眼前除了黑暗一无所有,根本看不出自己所身处的这个地下六层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所在。之前地面上巨响不断,虽然令人胆战心惊,但此刻四周悄然无声,苏生才真正感受到了独自一人身处在全然黑暗之中的恐怖。
“呵。”
苏生浑身一颤,立刻停下鬼手的操作。“谁?”他大声喝道。
四周一片寂静。但是在这片黑暗的寂静中,苏生却分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小……小王爷?”苏生试探着叫道。那些锐族护卫没有进入地下六层的权限,他们全部留在了升降梯外,更何况锐族的机体运作时也根本不会发出呼吸声。
没有回答。那阵像风一样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正在渐渐靠近。
苏生的额头上冒出汗来,鬼手十根机械手指疯狂舞动,切割拉扯着苏生身上的束缚带。
“呵。”
那阵奇怪的呼吸声已经到了他的跟前,贴着他的脚尖不断升高,就好像有个人趴在地上,用鼻子把他从头到脚给一点点嗅过来一样。苏生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身后鬼手的操作越发疯狂,从机械手指上伸出的切割刀不时扎进苏生的义体里,苏生狠狠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阵奇怪的呼吸声贴住了他的脸,来回移动,就好像黑暗中的另一个人正在细细地打量他一样。苏生大叫一声,鬼手终于割开了束缚带,苏生从那堆绳子当中拔出腿来,转身就跑,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呵、呵、呵、呵。”
黑暗中的影子发出急促的声音,呼吸声来到他的头顶上方,那个“人”正在俯视着他。“鬼手!”苏生大喝一声,机械手飘浮到他的面前,握紧了双拳,“我我我我我警告你别再靠过来啊!”
那个声音停在了原地。紧接着,黑暗中出现了一束光。光芒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物体,有三对螺旋状触角从它的周围伸出。它静静地旋转着,像一颗宝石折射着各种色彩的光芒,又像是一只奇异的昆虫在舞动着翅膀,一些古老的字符串从光芒中溢出。
那束悬浮在空气中的光开始向苏生移动过来,最后停留在鬼手的上方。
“给……给我的?”苏生大着胆子抬起头。借着那束光,他看到眼前的黑暗中有个细长的影子正在悄然向后退去,他无法形容出那个影子的模样,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轮廓。
黑暗中,在那个细长的影子身后,还有无数这样的影子站在那里,互相发出悄然细语。
光芒凝聚起来,开始下坠。鬼手摊开手掌。
苏生眨了眨眼睛,落在鬼手掌心中的是一枚古老的翠绿晶片。
沐云发出一声呻吟。驾驶舱盖前的护甲回以一声断裂的脆响,从机身上完全脱落,他低下头去,看到那块焦黑扭曲的金属砸向地面,滚落到光明剑的附近。
战甲西风半悬在空中,一半机体嵌入了废楼的墙体之中。沐云直起疼痛的后背,碎石从机身周围滑落,战甲西风危险地往下一坠,然后卡在了半空中。一根巨大的钢筋支架横在战甲西风的胸前,只差一点就刺穿了西风的核心动力炉。
这就是千吨级战甲的威力。沐云心想。光明剑与王者之剑互相击中对方的那一瞬间,他完全被弹了出去。他没能把握住小滕王给他创造的那个空隙。沐云懊恼地想到。他太小看了吨位差异所造成的实力距离,驱动九歌神甲武器臂的动力是战甲西风的数十倍,他没法像之前对付太一武士战甲那般仅靠光明剑的威力来弥补吨位上的差距。
更可怕的是滕文公体内的那股御主之力……沐云望向那台昂首而立的千吨级神甲。他原本以为声波武器造成的伤害会至少会持续几秒钟让滕文公失去行动能力,但当他冲到九歌神甲面前的时候,王者之剑已经在等着他了。他设法让九歌神甲往左移动了一步,千吨级神甲的右足终于从小滕王的身上挪开了。但是他没有来得及抓住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已经被击飞了出去。但愿那家伙还——
他睁大眼睛,看到九歌神甲举起王者之剑,在那把剑的下方是……
该死的!沐云猛地拉下操纵杆,战甲西风引擎轰鸣,奋力推动横在机身上方的钢筋构架。
“你太让我失望了,弟弟,你跟那些蠢货一样,你们全都辜负了我的期望。”滕文公摇头,双眼通红,御主之力虽然瞬间抑制住了声波武器所造成的伤害,但是那把利剑仍然插在他的脑中,令他头痛欲裂,“我给过你们机会!我给过你们仁慈!是你们自己选择与我为敌!”他尖声咆哮,“你们这群蠢货!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什么作对!我原本会带领你们走向辉煌,是你们自己选择了灭亡!”
王者之剑落下,环绕在滕王阁周围的巨响戛然而止,握在小滕王手中的控制器连同他的整条手臂在飞溅的鲜血中化为灰烬。
已经昏迷过去的天才因为剧痛而醒来,发出凄惨的叫声。
“现在你知道违逆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滕文公露出扭曲的微笑,他重新打开外部监控系统,九歌神甲向前踏上一步,“让我们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事。”
他聆听着动听的惨叫声,希望这美妙的音乐能够安抚在他脑中暴叫如雷的那个声音。但是在他的大脑深处,有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喊着,抗拒着,企图阻止他让九歌神甲降下机械足的那根手指。
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正在他的体内哭泣,发出哀求,求他停止这一切。
哦?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一直都想做的吗?你那么渴望得到力量难道不是为了这一天吗?你敢发誓你从来没想过把你亲爱的弟弟踩在脚下,夺走他的一切,把他彻底碾成渣?从你那一文不值的记忆里,我可是亲眼见过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嘲弄着,故意以异常精细而缓慢的动作操纵这台庞然大物的右足降下高度。年轻的天才再次凄厉地惨叫出声,健美的双腿已经完全粉碎,他大张着嘴拼命想吸入空气,泪水与汗水从那张因为极度痛苦与恐惧而抽搐扭曲的英俊脸庞上冲刷而下。
不!
一些画面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属于过去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的记忆,那些早就被他抛弃忘却的记忆无视他的抗拒,就像湖水中的泡沫一样重新从他的脑海深处不断冒出。
他看到那个天才比现在更加稚嫩的脸庞倒映在湖水中,一旁的自己的脸庞也同样透露出稚气。银发的智族管家站在他们的身后。“滕家需要一个强大的家主,但那不会是我。”
他的弟弟将一颗石子斜斜地抛向湖水,圆形的鹅卵石在湖面上轻快地跳动,“这种天大的麻烦不适合我这个天才,我很了解我自己,跟机械打交道也就罢了,至少它们没有生命,就算我再胡来,损失的也不过是金钱。要我对整个家族的人负起责任?要我对整个滕家领地上的数十万人负起责任?抱歉,我承担不了那么大的责任,说实话我已经在计划逃跑了,就算他们再把我给抓回来,我还是会再逃跑的。”他看着那颗小小的石子沉入湖水中,扮了个鬼脸,“我知道这很自私,很不负责任,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个胆小鬼,哥哥,我不敢承担责任,我害怕让人失望,我不想做任何自己不擅长的事,因为我没有勇气承担失败的后果。所以,我就只有逃跑了。”
“你跟我不一样,哥哥,你是一个比我有勇气得多的人,你一直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就算失败了也不放弃,你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为止。”他的弟弟转过头来,阳光洒落在那张从小就漂亮得令人眩目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流露出真诚的钦佩,“就算他们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我一直都很清楚,你是一个比我要好得多的人。你一直都敢于承担责任,不管这件事有多困难,只要你认为那是你的责任,你就一定会做好。”
“得了,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中透露出笑意,“我一直都想让你吃点苦头,早知道你还要逃跑,就该让他们打断你那两条腿,这样你才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别否认,我知道我上一次逃跑之后,你为了不透露我的行踪,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那个天才说道,“你总是肯为了别人吃苦,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你的品格要求你这么去做。”
他的弟弟对他挤了挤眼睛,“我听说智族的契约通常是由家主来继承的。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得到计砚的契约,所以我就把这个麻烦留给你了,哥哥,你会是一个好家主,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幸是我继承了计砚的契约,我也会替你好好保护他的。”
“我也会好好保护你。”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不管我会不会成为滕家的家主,我都是你的哥哥,保护你原本就是我的责任。”
他们沿着夏天的湖畔行走,将外套和鱼竿留在岸上,脱去鞋袜,卷起裤管,把脚浸泡在温暖的湖水里,互相向对方的身上踢起水花。智族管家站在岸上,双手交叠在身前,面带温和的微笑看着他们。“下来吧,计砚,这点水是不会弄坏你的。”他的弟弟叫着,他们一人用一只手拉住智族管家的双手,将他一起拽入清浅的湖水里。一条肥硕的鱇鱼被惊动,钻出水草,从他们三人的倒影之间游过。
他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所以,这就是答案。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获得力量,他渴望变得强大,他冒险进入东林王的陵墓,寻找传说中失落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为了向这个世界证明他比自己的弟弟更加强大,不是为了把他的弟弟踩在脚下。
不是为了报复,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保护。
他睁开双眼,因为充斥在耳边的惨叫声而心脏阵阵收缩。尽管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当绝大部分御主之力都在用于压制声波武器所造成的伤害之后,当他在刚遭到声波攻击之后又立刻全力接下一击敌袭之后,他一直被压制得死死的那一丝自我意识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活动的间隙。
他的弟弟正在死去。在他手指精确的操控下,九歌神甲的右足缓慢而稳定地均速下降,鲜血大口从小滕王的嘴中喷涌而出,被折断的肋骨正在一根根刺入他的内脏之中。他正在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
不!他想用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正在操控着九歌神甲的右足的手,但是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有泪水不断从他的脸庞上冲刷而下。你根本无法反抗我。那个声音危险地说道。他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就像一个溺水的人逐渐向脑中的那片湖底沉去。小滕王充满痛苦与绝望的惨叫声重新变得悦耳起来,愉悦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那个声音就要重新抓住他了。
碾碎他!那个声音大声命令道,难道你想变回过去那副懦弱无能的样子?
不!他愉快地微笑着,看着监视器中那张失去血色的英俊脸庞,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明亮的光泽,瞳孔开始扩散。
他的意识也开始消散。
我确实是一个无能的男人,我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失败……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
他在无意识中垂在腰间的另一只手触碰到一个光滑的金属物。
一个装满火种的圆筒。
幸好你没有用上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给你准备的最后一筒火种,现在这具身体内的火种数量刚好达到饱和。
他记得在陵墓之中,那个声音曾经这样说过。
如果他体内的火种数量超过饱和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时间多想。在那个声音完全抓住他之前,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圆筒滚落到驾驶台的地面上,筒盖弹出,一道细细的黑雾扬起在驾驶舱中。
在他的意识完全消散之前,他听到脑中的那个声音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从他的口鼻之中,从他的整张脸上,从包裹住他身体的铠甲之中,大片黑雾骤然涌出。
整台千吨级神甲开始不稳定地颤动,非人的尖叫声刺耳地回响在空气中。
沐云大吼一声,双臂再一次发力,战甲西风终于推举起横在机身上方的钢筋构架。他从空中一跃而下,一手抓起地面上的光明剑,飞快地冲向九歌神甲。在接近那台庞然大物的一瞬间,战甲西风骤然向后仰倒,机身从九歌神甲的双足之间穿过的同时,那只空着的手已经抓住了小滕王,将奄奄一息的天才从那台庞然大物的足底拖了出来。
在他们的身后,滕文公发出疯狂的笑声,王者之剑卷起狂暴的风沙劈向大地。
沐云拉起战甲西风,拔足狂奔,大地在他们脚下张开深渊,机身开始向下倾斜,向着那道不断延伸扩大的裂缝滑落。沐云奋力将光明剑插向地面,战甲西风用一只手抓住剑柄,危险地挂在那道巨大的裂缝边缘,另一只手抓着小滕王。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狂风呼啸,那台庞然大物再次挥舞王者之剑,剑锋携裹着狂暴的御主之力,向着他们横扫而来。
这下完了。沐云猛地闭上眼睛,松开光明剑,让战甲西风向下坠去。他知道已经脆弱不堪的机身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下去必然会四分五裂,但他没想到第三剑来得那么快。巨大的剑锋就在战甲西风的头顶上方,那一剑的速度甚至超过了西风下坠的速度,他已经避无可避——
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穿过狂暴的剑风向他卷来。
那条黑色的光鞭准确地卷住了战甲西风的腰部,将零式战机猛地向后一拖,甩上了地面。
“小叶子!”沐云欣喜地大叫,战甲西风受身落地,他简直想要扑上去亲吻夜莺战甲那双造型优美的机械足。
夜莺战甲的驾驶舱盖掀起。沐云呆呆地看着李靖从中一跃而下,快速将两支急救针剂插入小滕王的胸膛中。
“抱歉啊,来的不是美女,是我,是不是很失望?”李靖说道,他动作熟练地用医用凝胶将小滕王整个包裹起来,摘下自己的骑士面罩扣在那个虚弱地抬起眼皮的天才脸上,打开氧气阀门。
“你会活下来的。”他简单地安慰了一句伤员,然后掉头望向战甲西风,“说说你们是怎么把滕文公给搞疯了的?他的御主之力看起来完全失控了。”
沐云摇了摇头。那台千吨级的神甲正在疯狂地挥舞着王者之剑,狂暴的剑风擦着他们藏身的那截废楼而过,但却没有继续进行攻击。九歌神甲看起来只是在单纯地破坏,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巨兽在城市中横冲直撞,从那台庞然大物中发出的嘶吼也绝不像是人类的声带所能发出的声音。大地正在不安地震颤龟裂,碎石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掉落。沐云皱起眉头,“不管滕文公是不是真的疯了,他会把整座永江城都给搞塌的。”
他跳出驾驶舱,帮李靖一起把小滕王搬到一截相对牢固的断楼下方。“我已经通知了老张,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他。”李靖说道,他眯起眼睛,望向前方,“必须想办法让那台大家伙停下来。”
沐云和李靖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滕王阁。”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座东林最华美的楼阁至今还没有坍塌,是因为小滕王当年异想天开地想要再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为了在空中造景,他在反重力磁场之外还专门给这栋建筑高层加了一个能量防御罩,让上下翻飞的野鸭们可以按时与落霞一起出现,不会飞着飞着就没影了。
如果这栋超级大楼从中间断裂,泄露的能量所造成的爆炸威力会相当可观。
李靖蹲下身子,拍打着小滕王的脸颊,叫醒因为急救针剂里的镇痛药物而昏睡过去的天才,“小王爷,您那滕王阁里还有活人吗?苏生呢?那小子还活着吗?”
“我离开时已经让所有人都疏散了……苏生……在地下六层……和王者之印……应该是安全的……”小滕王迷迷糊糊地说道。
“好极了,那小子可以等着我们把他给挖出来。”李靖说道,他把计管家最后发送出的数据转发给沐云,“九歌神甲的胸炮应该还有剩余能量,我会用御主之力引滕文公到滕王阁的下方发射最后一炮,至于最后一击就交给你了。”
“听起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沐云说着,向战甲西风走去。
“那你呢?又是什么都没想就冲了上去?”李靖点起一支烟,冲着沐云的背影问道。
沐云的脚步顿了顿,等着洗耳恭听李靖接下来的训斥。他的耳朵已经准备好了迎接那些尖刻的言辞。他今天所做的一切确实没有任何计划,如果那个时候骷髅骑士团没有奇迹般地出现的话,他们已经全都战死了。
而他至今也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在一击之下打倒一台千吨级的神甲。
沐云叹了一口气。他或许永远也学不会像李靖那样老谋深算地计划好一切,让自己的每一步行动都能有所收益。他做那些事,只是因为他想去做……
“你做得很好。”他吃惊地看着那条叼着烟的身影从他的身旁经过,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的表现确实配得上光明骑士这个称号。”
沐云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靖叼着烟爬入夜莺战甲的驾驶舱中,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也相信……”
那股力量是在令他发光,但是他却不知道从他体内散发出的光雾究竟有什么用处。如果他真的是光明骑士的话,就算他的手中只有一把生锈的铁剑,他也能斩下那台千吨级的神甲。
那股力量是令他变得强壮,反应更加敏捷,让他可以做到平时无法做到的操作,让他可以在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的伤害中活下来,但那股力量仍然无法弥补战甲吨位上的巨大差距,无法让他真的凌驾于人间的规则之上,创造出那些传说中的奇迹,它甚至还远远不如李靖的御主之力……
他知道自己不是光明骑士,他只是个会发光的冒牌货。
他跳进战甲西风的驾驶舱,接入操作系统,听到通信频道中传来李靖的声音,“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阴墟暗河中的那一剑,是靠你自己的力量挥出的,我只是把握了一下方向。”
说罢,夜莺战甲随即冲出,向着那台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而去。
暗河中的那一剑……
沐云有些困惑地看着夜莺战甲轻盈地迂回穿梭在王者之剑所掀起的风暴之中的背影,不明白李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个。
在阴墟中,他曾经以为是靠自己的力量劈出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但在亲眼见到李靖使用御主之力所劈出的那一剑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两剑的手法有多相似。那是真正凌驾于人间规则上的剑,他很清楚,那种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是他现在根本无法做到的,更何况他的力量根本不是来自于火种。
但如果在暗河之中的那一剑真的是属于他的力量……如果他在没有战甲西风和光明剑的情况下可以一剑斩裂整条河道……如果他在无意识中可以挥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剑……
这意味着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其实远比他想象得要强大,他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去运用它。
他看着夜莺战甲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飞驰在那台庞然大物的外围,没有一丝光芒从战甲上溢出,但是当它挥舞光鞭前进时,缠绕在鞭刃上的蔚蓝色能量光束停留在空气中,在那颗黑色流星所飞驰而过的轨迹上留下了一片壮阔起伏的蓝色残影,犹如一道壮丽的蓝色波涛在夜莺战甲的身后掀起。
不,那不是因为高速运动而留下的残影……沐云看着千吨级神甲的双足撞上蓝色的鞭影,那台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一般,庞大的机身骤然一震,嘶叫着向后倒退。那片停留在空气中的鞭影是有实质的。
更确切地说……沐云操纵着战甲西风向滕王阁的后方绕去,双眼仍然紧盯着九歌神甲。当疯狂冲撞的庞然大物再次撞上夜莺战甲在它周围留下的那片蓝色鞭影时,他突然反应过来那个骤然一震的停顿动作意味着什么。
不是空气变成了实质,绊住了九歌神甲的双足,那是九歌神甲本身的特殊构造所引起的。他曾经在陵墓中企图攻击九歌神甲的膝关节,他亲眼看到过那个特殊的构造。
失去理智的庞然大物又一次撞上蓝色鞭影,倒退着发出咆哮,沐云越发确定他的结论。
九歌神甲之所以会像撞上实物那般骤然一震,是因为九歌神甲特殊的膝部关节内侧能量护罩与另一股能量发生碰撞冲击所造成的关节卡顿。
那片蓝色鞭影并没有把空气变成实质,但却把空气变成了传递能量的介质。
就像在东林王的陵墓中,李靖从高台之上挥剑斩向滕文公的时候,重剑浮屠的剑身骤然长达百尺一样。沐云突然想到,那个时候,能量武器本身并没有变长,但是它周围的空气却变成了剑身的延伸。
变成了能量本身。
夜莺战甲轻盈地贴着地面滑行,绕到那台千吨级战甲的正面。面对从头顶斩落的王者之剑,夜莺战甲再次舞动光鞭,以战甲右手为中心旋转的鞭刃在空气中扩散出圆形的蓝色鞭影,犹如一面巨大的蓝色圆盾在战甲的上空张开。
犹如一张能量护盾,顶住了王者之剑。
沐云眨了眨眼睛。他突然意识到李靖在做什么。
他是在告诉自己应该如何运用体内的那股力量。
李靖谨慎地控制着体内的御主之力,操控着娇小的忍甲游走在那台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周围,他将力量集中在从忍甲的机械手背上延伸而出的光鞭上,从鞭刃上延展而出的能量光波在空气中形成绊脚的障碍,迫使那台千吨级神甲调转方向,沿着光鞭所划出的道路,渐渐被驱赶向滕王阁的方向。
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机战中使用御主之力。但是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这种感觉。他的身躯与战甲融为一体,他的力量因为战甲而得到延伸,他的意志得以扩张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之间,他因此变为巨人。天地万物因为他的意志而转移改变,被他的意志所驱使,成为他的意志的一部分,空气化为他的手臂,大地因为他的一个念头而颤动。
他肆意地挥舞光鞭,卷起半截残楼甩向九歌神甲,引得那头怪物发出连连怒吼,再次向他的方向扑来。尽管他现在驾御的只是一台不足二十吨的忍甲,虽然他只释放出了一半的御主之力,但他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无所不能的强大。疼痛与疲倦消失了,他的身体发出舒畅的呻吟,火种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犹如一首低沉激越的歌曲,歌颂着毁灭与死亡。
就像五年前大明宫变的那个夜晚一样,他独自驾御着天下一人踏入神机营,将那支整装待发的军队完全摧毁,冷静地杀光在那里的每一个人。
承认吧。那个声音在他的脑内低语,你怀念这种感觉。你几乎就是为此而生的。数千年来,没有人可以像你这样第一次燃烧火种就本能地知道应该如何驱使这股力量。你是天生的战神。你本能地知道如何制造死亡,如何进行破坏与毁灭,你是为我而生的。
是的。他低声回答。他不得不承认,这五年以来,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一直有一种渴望,渴望再次品尝这种力量带给他的快乐。
这种纯粹的、无与伦比的、因为酣畅淋漓的战斗而诞生的快乐。
因为他在杀戮,在破坏,在毁灭而诞生的快乐。
他发出一声清啸,夜莺战甲迎向王者之剑掀起的能量风暴,御主之力均匀地分布在战甲周围,推开迎面而来的巨石与钢筋,他腾身旋转,娇小的机身几乎擦着王者之剑的剑锋而过,御主之力再次集中到他的手臂上,光鞭成为他手臂的延伸,蓝色的能量波动沿着鞭刃在空气中传递拉伸,形成一道长达百米的细长鞭影,成为光鞭的延续。他抖动手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哨,舞动的鞭影化为一道扭动的蓝色闪电,狠狠地抽打在东皇太一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上。
从九歌神甲中传来狂怒的咆哮。一道焦黑的裂痕出现在神相的正面。龟裂的神面碎片剥落,露出底下盘结的机械线路,一只血红的电子独眼在空中疯狂地转动,终于锁定了地面上的夜莺战甲。他的连番挑衅终于激怒了这头怪物。
他冷静地看着那台千吨级神甲向他冲来,在最后一刻挥动光鞭,向地面抽击。夜莺战甲腾空而起,王者之剑从他的脚下扫过,两股御主之力的碰撞让他吐出一口鲜血。从滕文公的体内,他原本所吸收的火种的力量与那股属于东林王的御主之力正在毫无控制地狂泄而出,弥散在这台千吨级神甲的周围。李靖无法得知在滕文公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够感觉到那头怪物原始的愤怒。火种正在将滕文公的整个人燃烧殆尽,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无论是原本属于滕文公还是东林王的那部分东西已经完全消失了,在那头怪物的脑中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本能。在它体内疯狂燃烧的火种令那头怪物痛苦万分,令它急于得到宣泄,催促着它去杀戮、去破坏、去毁灭,直到它被烧成灰烬为止。
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的怪物。
这个念头从李靖的心中一闪而过,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怀表上的数字。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他脑内的那个声音愉快地说道,想一想你今天使用了多少次御主之力?你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吗?很快,你就会完全属于我。
但不是今天。
他低声回答,将全部意志探入体内,迫使他身体里的火种按照他的意志去燃烧。蓝色的风暴从夜莺战甲的周围涌起,巨石钢架被卷入狂风之中,在夜莺战甲的脚下盘旋扭曲,将娇小的忍甲托向天空,直至与那台千吨级的神甲同高,蓝色的狂风在战甲的身周起伏,犹如大海汹涌的波涛。
今天,风因我而动,火因我而燃,天地万物归我驱使,就连你也不例外!
李靖厉声而喝。在他脑内的那个声音发出一声怨毒的尖叫,终于悄无声息。他知道那个声音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躲藏起来,狡猾地等待着回归的时机。但这不是他现在需要去在意的事。他聚精凝神,御主之力挥泻而出,光鞭变成利剑,笔直地刺向九歌神甲。
“看好了,小子!”
李靖轻喝出声。他从来没有教过臭小子如何使用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因为意志的训练无法言传,只能靠臭小子自己在战斗中领悟。他设法让臭小子得到光明剑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导他在战斗中激发出自己的力量。但他没有想到臭小子体内的那股力量会那么早觉醒。从臭小子体内喷涌而出的力量比御主之力更为强大,就算他还不知道如何运用这股力量去战斗,他的力量已经在无意识之中改变了周围的物质,令他在空气的折射中看起来犹如在发光一样璀璨夺目。
臭小子所需要的只是一点引导。
李靖深深吸气,体内的火种再次骤燃,将他的力量推向顶点。盘旋在夜莺战甲身周的蓝色风暴携卷起巨石与钢架,大地上散落的断楼残壁全都成为他的武器,凝聚在向前疾进的光鞭之上,化为一把与王者之剑同样大小的巨剑,向着九歌神甲的胸前疾刺而去。
他希望这一课上得不算太迟,他已经竭尽所能地示范给臭小子应该如何去用意志驱使这股力量,让天地万物成为自己的意志的延伸,让自己的意志去改变天地万物了。
接下来就该看臭小子自己如何领悟发挥了。
两把巨大的剑在空中交错碰撞。李靖没有再去看怀表上的数字,他让体内的御主之力倾泻而出,激怒那台狂暴的怪物不断举剑向前扑进。夜莺战甲步步后退,背部贴上滕王阁雕琢华美的高墙,巨剑重新化为长鞭,死死缠绕住王者之剑。
李靖再一次催动御主之力,将全部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怒吼着抽动光鞭。夜莺战甲的机械臂与王者之剑同时脱手,两件武器一起飞向天空。
那头怪物发出惊人的咆哮,九歌神甲胸前的羽鳞护甲向两边展开,露出旋转的胸炮。
李靖猛地拉起夜莺战甲。在他的脚下,炙热的能量从那台千吨级神甲的胸前疯狂地喷射而出,滕王阁的空中防御罩支架在血红的飓风中瞬间熔为钢水,天空开始不稳地震动。
正如他所计划的那般,九歌神甲的胸炮击中了滕王阁的空中防御罩。在巨大的隆隆声中,这座东林第一楼的反重力磁场发生爆炸,与千吨级神甲胸炮发射的能量相撞,在半空中掀起一片火海。巨大的能量辐射将那头狂暴的怪物完全笼罩其中,令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轮到臭小子闪亮登场,完成最后一击了。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创造真正的奇迹,成为光明骑士!
“就是现在,上吧,小子!”
李靖厉声疾呼,声音力透爆炸的巨响,传达到天空的另一头。最后一丝御主之力从他的体内流逝而去,他松开双手,夜莺战甲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坠向半空中的火海。
比岩浆更加滚烫的热浪迎面扑来,李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抱歉,我太早将你推上了这个巨大的战场,让你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置身于神与神的战争之中……
高耸入云的滕王阁从中间折断,青翠的山峦与鎏金的高台从天空中坠落,悬挂在永江城上空的湖面化为暴雨倾泻而下,滚滚黑烟中,红色的阁道犹如从云层中断裂的虹桥砸向大地。
但是黑暗已经降临,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带领众人穿过漫漫长夜,人们才不至于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这片大陆需要你……
等等,那是什么?
夜莺战甲的机身猛地一震,向上浮起。李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他抬起头,看到一团比火焰更加明亮的光划过天空,穿过浓浓黑烟,飞快地向他靠近。在他的周围,与夜莺战甲一起坠向那片火海的青翠山峦与鎏金高台同时悬浮在半空中,化为暴雨倾泻而下的湖水一滴滴静止在他的身旁。
就好像时间突然暂停,天地万物之中,只有那团光在移动。
在那团光的中心,是一台背负大剑的零式机甲,机身正前方西风二字清晰可见。
战甲西风伸手抓住娇小的忍甲。那团光将夜莺战甲完全包裹其中,在他们周围的湖水重新化为暴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那团光穿过火海,稳稳地落在地面上。李靖仍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着眼睛,然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二大爷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吗?”他厉声喝道。
“当然,你在乱发什么脾气?”沐云说道,“我救了你一命,你好歹可以说声谢谢?”
“谢谢?”李靖低声吼道,“谢谢你毁掉了我的计划?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让那头怪物停下来?你的力量应该用来干掉那头怪物,而不是浪费在多余的事上!”
他扭过头去,看到那头怪物终于挣脱了那片笼罩在机身上的能量辐射,向着天空发出咆哮。李靖叹了口气,强忍下喉咙中的腥甜。他仍然不敢相信那小子居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他没想到那小子掌握如何运用那股力量的方法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来救他,那小子居然就这么毫无计划地一次性浪费掉了大量力量……
臭小子就这样错过了这唯一一次打倒那头怪物的机会。
错过了让这片大陆见证光明骑士的诞生的机会……
咳嗽从李靖的喉咙中爆发出来,他感到一阵晕眩,虚弱地坐倒在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来一次,让那头怪物停下来了,更何况就算他还有力气,也没有第二座滕王阁的防御罩可以提供限制住那台千吨级神甲的庞大能量了……
“哦,如果你说的多余的事是指救了你一命的话,我倒不知道使徒就算被炸成原子也能活下来。”他听到沐云的声音从战甲西风中传出,“再说你的计划烂透了。如果我是真正的光明骑士,怎么可能学到了本事就让师父去送死,只顾自己去打倒那头怪物来获得荣耀?”
臭小子居然学会还嘴了……“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臭小子刚才是叫了他师父吗?他没有听错吧?李靖眯起眼睛,盯着将双臂放在脑后的战甲西风。
“没什么。”沐云飞快地说道,战甲西风面无表情地掉了个头。李靖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台庞然大物已经冲出了火海。九歌神甲的九面神相已经在刚才的能量对撞中完全扭曲融合了,无数大小不一的血红色电子眼在那个畸形的头部同时疯狂地转动,令这台千吨级神甲看起来像是一头真正的怪物。令人心悸的吼叫声再次从庞大的机身中传来,御主之力狂暴地弥散在空气之中,瞬间将九歌神甲周围的废墟夷为平地。那头怪物随手抓起完整地斜倒在地面上的滕王阁上半截断楼,将那截坚固的合金建筑从中间一撕为二,华丽的石料贴面和金属玻璃从天空中抖落,巨大的合金建筑支架在御主之力下完全暴露在外,被扭曲成两把巨大的长戟,在千吨级神甲的双手之中互相敲击,发出巨响。那头怪物开始向前俯冲——
向他们冲来。
这下可好了。李靖心想,他勉强支起身,从地上拉起半边机械臂被完全撕裂的夜莺战甲。“现在怎么办?”他苦笑着望向战甲西风,并不指望沐云能够回答。臭小子体内的那股力量就算再强大,也应该在救他的时候已经消耗殆尽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生气了,但仍然忍不住讥讽地开口说道:“我猜你一定有一个计划。”
“没错,”沐云说道,“你最好往旁边让让。”
李靖还没来得及说话,战甲西风已经拔出光明剑,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
一阵乳白色的光雾在战甲西风的背后掀起,犹如拖曳在骑士身后的披风。李靖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光芒从大地上升起,就像有一阵耀眼的风从满地的废墟之间刮过,将天地之间所有的光凝聚到那台向前疾冲的零式战甲身上;随着战甲西风不断向前冲刺,凝聚在机身上的光雾范围不断扩大,就好像一个光芒万丈的巨人正在从那台零式战甲的身上站起来。
那小子究竟是……李靖眯起眼睛,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劈过。他突然意识到沐云并不是在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周围的物质,令它们转化为能量,恰恰相反,臭小子是在从周围的物质中吸取能量,令它们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那股力量并不是来自臭小子的体内,而是来自天地之间,所以臭小子的力量才会源源不竭。李靖突然明白过来,那股力量本质上与御主之力并没有区别,但是……
战甲西风与九歌神甲同时发出怒吼,冲向对方。当两台战甲终于面对面的那一刻,凝聚在战甲西风机身上的光芒令这台只有二十吨级的零式战甲变成了一个与千吨级神甲同样高大的光之巨人。
九歌神甲整个头部的电子眼不断转动,那头怪物似乎被迷惑住了。它似乎并不习惯突然面对一个与自己同样高大的对手,威胁的咆哮从那台庞然大物的体内发出。那头怪物向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中的巨戟。
沐云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他深深吸气,就好像要把天地之间所有的光都吸入体内。环绕在战甲西风身上的光雾突然消失,九歌神甲手中的巨大双戟从空气中划过,双臂引擎的巨大推力骤然落空,失去平衡的庞大机身向前猛冲,站在它面前的光之巨人突然不见了,只有一台渺小的二十吨级零式机甲跃起在半空中——在九歌神甲的胸前,与护甲后的驾驶舱齐平的位置。
下一个瞬间,光芒沿着光明剑的剑尖,从战甲西风的身上迸发而出。
那台渺小的零式机甲突然变得比恒星更加明亮。战甲西风整个化为一把利剑,刺向九歌神甲的机身,借着九歌神甲向前猛冲的失控动力,战甲西风双手平举光明剑,扎入这台千吨级神甲的胸膛,犹如一颗燃烧的星辰从钢铁巨人的身躯之中穿过。
炽热的白光炸裂,李靖猛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将娇小的忍甲拉向一旁。
耀眼的光芒之中,战甲西风一手持剑,一手扶地,降落在大地之上。
在它的身后,那台千吨级的神甲猛然爆裂,钢铁巨人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