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沐云猛地抬起头，望向永江城的方向。阴墟海水倒灌的那一瞬间，他和李靖也被卷入巨浪之中，冲入了永江。虽然他侥幸捞到了一副当年被滕文公派入阴墟的鱼人留下的潜水面罩，靠着里面残存的氧气捡回了一条小命，但他们被冲上岸的位置，却是一条远远偏离了永江城的支流沿岸。他们的周围是一片荒郊野岭，两人身上所穿铠甲的大部分功能都在爆炸中损坏了，失去了定位功能，沐云甚至无法说出自己到底身处在哪个位置。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和李靖的通信设备在爆炸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他把阴墟之战的情况反复发送了好几遍，但他无法确保小滕王和老张等人到底听清了几分。以他所在的位置，也无法知道冲出阴墟的那支大军是否已经从永江沿岸登陆了。

  必须尽快把情报带给他们。如果让这样一支军队进入永江城，后果不堪设想。沐云这样想着。他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发现地面的芒草有被压倒的痕迹，有一些细嫩的树丫被折断了。有骑士团从这里经过。沐云心想，永江城应该离这里不远。他抬起头，眼前的山势看起来有些眼熟，正是春天，苍翠的群山绿意盎然，但其中一座山峰却犹如严冬一般覆盖着皑皑白雪，山坡更是布满了轰炸过后的焦黑凹陷，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黑影。沐云眯起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醒醒，起床了。”他摘掉李靖的骑士面罩，拍打着他的脸颊。大概过了几秒钟，李靖微微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别闹，”他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把沐云的手拨到一旁，把骑士面罩重新盖回脸上，“让我再睡一会儿。”

  大哥，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看着李靖双眼一闭，又不管不顾地一头昏睡过去，沐云攥紧了拳头，在一拳砸在李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和索性把这家伙扔在这儿让他睡个够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重新用战术背带把这睡得死沉的家伙固定在自己的背后，朝着那座被白雪覆盖的山峰快步走去。

  永江城确实离这里不远。实际上，只要翻过眼前这座山，就可以看到永江城了。他们现在是在永江城后方的鹿原一带。沐云看着通往山顶的一路上那一尊尊被冻成造型各异的冰雕的锐族士兵，心里越发肯定了这座山就是他原本与老张约定好了要碰头的北山。只不过他晚到了一个时辰，而在这一个时辰里，有太多事发生了。

  沐云登上山顶，看到完好无损的战甲西风屹立在眼前。数道冰墙将它围了起来，伫立在冰墙前的是红色瞳孔的白发少女，那具娇小的躯体附近堆满了冻结的炮弹。看到沐云，少女面无表情地放下举起的双手，“主人。”她声音平静地说道，但那双像猫一样的红色瞳孔中却流露出了与人类极其类似的喜悦表情。然后她冲上来，一把抱住了沐云，把脸埋在他的腰间蹭了蹭。

  “傻瓜，”沐云揉了揉少女的脑袋，他感到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这座山看起来简直好像被一支军队攻打过一样，他无法想象少女是怎么独守到现在的，“我好像告诉过你遇到危险要逃跑的吧？”

  “是的，主人，”雪女回答道，“但你也告诉过我要看好西风，在这里等你。我更喜欢这条命令，所以决定优先执行它。张爷告诉我你很有可能不会回来了，但我还是等到了你。”

  沐云眨了眨眼睛。你最好不要在姑娘面前哭出来，他警告自己，不然的话雪女一定会告诉苏生，然后那小子就会告诉所有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永江城的战况如何？老张那家伙去哪里了？”沐云问道。他解开战术背带，把李靖放到地上，活动着被压得发麻的肩膀，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局势上。

  听着雪女的话，沐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才知道东皇太一的武士团已经越过永江防线登陆了。他刚才听到的那阵隆隆轰鸣并不是羽林和滕甲在交火，而是滕甲在单方面被屠杀。

  东林王和他最强大的武士团，最终还是踏上了东林的大地。

  沐云向前走了几步，朝山下望去。他差一点没有认出那就是永江城。记忆中繁华无双的城池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他们刚到永江城时所居住的那栋太白楼不见了，有一半地面建筑消失了。他看到了东林王的座驾，城市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条宽阔无比的道路，恰好可以容这台千吨级的战甲通过。

  四个列阵的东皇太一武士团正在向城市推进，在它们的身后，是排成长列的二十吨级战甲，战甲的型号与表面的涂装各有不同，代表着它们隶属于不同的骑士团。

  他们正在沿着永江撤退。

  大约由两百台太一武士战甲所组成的阵列散发出暗红色的能量光芒，一字排开的庞大战甲犹如一道牢不可破的结界，拦在城市与撤退的骑士团之间，手持剑盾监视着撤退的队列。

  永江城沦陷了。沐云心想。他想要送出的情报已经没有价值了。

  但是他还有西风，还有光明剑。

  还有雪女。

  他转过身，有着像猫一样红色瞳孔的少女仰起头，安静地看着他。

  “你要去永江城，是吗？”雪女轻声问道。

  沐云无声地点了点头。“很抱歉，”他说道，“这次不能带着你。”

  “我知道，”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她从战甲西风的背后拉出手提箱，那里面是一套全新的骑士铠甲。“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主人。”她想了想，努力地翘起嘴唇，想要露出像人类一样的笑容，但那双红色瞳孔中却渐渐地涌出了透明的液体。

  “傻瓜。”沐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还有任务交给你呢。”他指了指还在地上昏睡的李靖，“替我看着这家伙，尽量别让他死掉，好吗？”

  雪女用力点了点头。

  沐云笑了。以使徒的寿命来说，这大概会是一个很漫长的任务。他心想。

  他换上铠甲，向西风走去。

  斐叶回过头去。

  从一台又一台的战甲间隙，她看到了正在往永江城内推进的那四列太一武士战甲。战甲表面那层板甲中扩散而出的暗红色光芒似乎带有某种热能辐射，从它们所过之处，金属结构的建筑框架开始发出扭曲的吱嘎作响，无数复合玻璃从窗框中炸裂粉碎，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撒向街道。逐渐崩塌的建筑中传出惨叫声，一架匆忙起飞的豪华飞行器在空中炸为两截，着火的座舱一头撞向地面。更多的人连启动飞行器的机会都没有，不断有人绝望地从着火的高楼中跳下，原本繁华的街道上如今到处倒卧着尸体……

  她无法再看下去了。这跟屠城有什么区别？她心想。她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那台小金刚战甲。她仍然不相信他们正在撤退，把整座城市留给滕文公去摧毁。她知道小玫瑰猛张飞一定是在故意佯装撤退，实际上正在狡猾地谋划着要攻滕文公个出其不意，就像过去她在玫瑰骑士团无数次跟随他作战的时候那样——小玫瑰猛张飞一直都有办法反败为胜，哪怕那个办法很猥琐、很不要脸……

  但人们正在死去，不管小玫瑰猛张飞到底在计划什么，他们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张大哥，”她打开通信频道，“滕文公是真的打算铲平永江城。”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老张头也不回地说道，“滕文公那老小子只知道王者之印在永江城，却不知道小滕王到底把它藏在了哪儿，他也只能铲平整座永江城，才能确保王者之印无处可藏，逼得小滕王乖乖投降！”老张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外扩通信，大声吼道，“搞什么搞什么，队形散那么开是准备下永江去泡澡吗？二编队！叫你们站在一编队的三点钟方向是没听到吗？不知道什么是三点钟方向？九十度角算得清吗？”只听老张又切回了刚才的通话频道，没好气地骂道，“这帮家伙，连撤退都撤不利索，看俺回去怎么好好操练他们！咱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斐叶不傻，她听出了老张是在故意装傻，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知道小玫瑰猛张飞绝对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也绝不是一个会见死不救的人。“你只要回头看一眼就知道了，”她声音颤抖地说道，“那些战甲装备的武器都是原本不该在这片大陆上出现的……它们都是魔鬼，它们已经踏平了一整个街区。”

  “嗯，嗯，俺看到了，”小金刚战甲极快地回了个头，又继续指挥着撤退的队伍调整队形，“这永江城的地价死贵死贵的，住在这里的人也都非富即贵，他们的房子应该都是投了保的……”

  “张大哥，”斐叶叹了口气，“你知道那些房子里都是有人的。”她轻声说道。

  “是！那又怎样？”老张终于忍不住低声吼道，“要是俺老张有本事救他们，怎么可能袖手不管？俺老张不是没有这个本事吗！你到底明白不明白？那三家贵族骑士团撤了之后，咱们现在加在一起也只有一千多台二十吨级的战甲，这世上根本没人有本事指挥一千台二十吨级战甲去干掉一千台四十吨级以上的战甲！就算是李靖那狐狸也不可能做到这种事！咱们根本连一丝胜算也没有！”

  所以他们是真的在撤退。斐叶心想。根本没有什么反败为胜的计划，就连小玫瑰猛张飞也已经无计可施了。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才是现实，他们根本不可能战胜那群怪物，但她仍然不想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整整一城的人正在被屠杀，“我们总能做点什么……”

  “做个屁！”老张恶狠狠地说道，“你觉得俺还能做什么？在明知一丝胜算也没有的情况下把弟兄们派上去送死？你想要看到玫瑰骑士团今天在这里全军覆没，给永江城陪葬？为了救那群海民，玫瑰骑士团已经把老底都给赔上了一半，再做一笔亏本买卖，那就该连底裤都赔光了！”

  小金刚战甲里，老张的拳头狠狠地砸在空气中。为了这座破城，今天死在这里的弟兄们已经够多了。老张恶狠狠地想着，实际上，为了永江城，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在之前的守城战里折损的不仅仅是新加入玫瑰骑士团的海民，还有从玫瑰骑士团建立以来就一直追随他的弟兄们。有半数人已经牺牲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告诉自己。滕文公亲口许下诺言，不会让骷髅骑士团继续前进。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再战斗下去了……

  但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在害怕。面对那群怪物，还有那台千吨级的神甲，他不得不害怕。他害怕自己的一道命令把弟兄们推上死路。他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他们战斗下去也改变不了永江城的命运。他告诉自己。就算他们拼死一战，最好的结果也只不过是拼掉几百台太一武士战甲，他们甚至都不会有机会接近那台千吨级的神甲。永江城照样会被踏平，那些人照样会死去。他们已经战斗过了，他们已经努力过了，就连那三家贵族骑士团都已经撤退了，他手下这群新兵蛋子还能干什么？
  他救不了永江城里的那些人，但他至少还有机会保住自己弟兄们的性命。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玫瑰骑士团，这支大陆上唯一的一支平民骑士团。如果他们全部战死在这里，将来还有谁会为平民而战？

  小金刚战甲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他尽量不去看外部监视器传送进来的画面，但是那些画面仍然从四面八方充斥着他的视野。他看到陆续有人从变成废墟的街区中跑出来，他们在那些华美的建筑崩塌时侥幸地逃了出来，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正在撤退的骑士团，他们开始向这边聚拢过来，大约有数百人被困在了那两百台太一武士战甲所组成的防线前，幸存者不断地向这个方向聚拢过来，着火的永江城在他们的背后继续崩塌，人群发出凄厉的叫喊声——

  他们在向我们求救。老张心想。他想闭上眼睛，无视那些绝望的声音。但他的视线却无法从那些残酷的画面上挪开。他们想要冲过那道由太一武士战甲组成的防线，逃出永江城。正在撤退的骑士团的方向是他们唯一的生路。有人大胆地想从太一武士战甲的缝隙之间穿过去，但他们还没有靠近战甲，就已经撞上了那道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能量壁垒。在能量散发的高温下人体开始自燃。被火球包裹住全身的人发狂地奔跑，冲入惊慌失措的人群，前方惊恐后退的人群引起了更大的混乱，有人被踩倒在地，到处都是哭喊声，一具全身焦黑的骷髅从那道暗红色的能量壁垒中冲了出来，以惯性向前跑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老张狠狠地握紧拳头。保持理智。他告诉自己。你看到这些人的打扮了，他们根本不是平民，这群非富即贵的家伙们平时没少欺压别人，他们之所以留在那些华丽的房子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战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他们以为屠城这种事永远跟他们没有关系，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错，这是他们应得的教训……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华丽的小女孩，她的父母不知被挤到了何处，她孤零零地站在太一战甲前方的空地上，仰起头懵懂地看着那些庞然大物。隔着晃动的暗红色光芒，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张稚嫩得像花朵一样的脸庞，裙摆下纤细的小腿套在一双红靴子里，在她身后混乱的人群起伏着，她茫然无措地向前走去。

  她正在一步步靠近那道暗红色的能量壁垒。

  你二大爷的……小金刚战甲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玫瑰骑士团撤退的脚步正在变得迟缓，不少战甲像他那样凝固在了原地，侧头望向被太一武士的防线隔开的人群。撤退的队列开始变得混乱，有几台战甲迟疑地脱离了队列。

  太一武士战甲举起剑盾，指向他们的方向。

  老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都不要命了吗？保持队形！继续前进！”他大声喝道，“一群饭桶，连撤退都做不好，你们还能做什么！”

  那几台战甲退了回来。玫瑰骑士团的队列开始重新缓缓向前移动。冰冷的钢铁战士面无表情地沿着永江撤退，将哭喊求救的人群抛在身后。老张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情，但他从队列沉重的脚步中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不甘与羞愧。

  保持理智。老张再次告诫自己，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就凭自己这些二十吨级战甲，根本无法撕开太一武士的防线，他们的武器火力根本不足以穿透那层暗红色的能量壁垒，他没本事指挥弟兄们去救人，他只能指挥弟兄们自救，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就算李靖在这里亲自指挥也没法救出那些人，永江城已经没救了……

  玫瑰骑士团最前方的队列突然停了下来。

  老张猛地拉住小金刚战甲。“搞什么！”他大声骂道，“这回是连走路都要俺手把手教你们了吗？”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

  一台孤零零的二十吨级战甲。

  在所有沿着永江撤退的战甲队列外侧，有一台战甲正在逆向而行。

  战甲以接近二十吨级机甲极限的速度奔跑，就像一阵风与一台台撤退的机甲擦肩而过，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台战甲。“这是哪家骑士团的？”有人问道。没有人知道答案，战甲上没有隶属于任何骑士团的涂装。他们环顾前后，也并没有发现自己的队列中少了一台战甲。

  “小子，你是不是睡过头了？”有人大声喊道，“仗已经打完了，你来得太晚了！”

  那台战甲没有回答。它继续提速，沿着撤退的队列向前冲刺。

  冲向永江城。

  撤退的队列停滞了，越来越多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扭头目送这台一路狂奔的战甲。

  “难不成是我们的人？”小金刚战甲的旁边，老朱忧心忡忡地问道。他知道只经过少数训练的平民第一次上战场时很容易对残酷的战争场面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甚至可能陷入精神异常，这台战甲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发了疯。

  “绝对不是。”老张摇了摇头，那台战甲越来越近，他已经看清了这是一台零式战甲。不要说贵族骑士团，就连玫瑰骑士团中都没有这种已经老掉牙的原始机型。

  那台战甲与小金刚擦肩而过，战甲胸前的西风二字一晃而过，老张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二大爷的，居然是那小子……

  战甲西风脚步不歇，转瞬已经到达了那道由两百台太一武士组成的防线之前。沐云拉下操纵杆，战甲西风继续提速，轰鸣的引擎把动力输送到战甲全身，西风的速度瞬间突破二十吨级战甲的极限，整个驾驶舱开始震动。战甲西风正面冲向平举剑盾的太一武士。

  然后凌空跃起。

  所有人仰起头，他们看到那台单薄的零式战甲犹如一阵轻盈的风越过了暗红色的能量避雷，太一武士竖起的剑盾在空中划出一条鲜红的弧线，从战甲西风的脚底划过。战甲在那个刹那推高输出的脚部推进器喷发出剩余能量，撞上那道鲜艳的能量波动，将战甲西风推向更高的天空。

  战甲中的骑士在半空中拔出背后的大剑，战甲西风的双手提握剑柄，剑尖向下，化为一阵愤怒的狂风，从天空中俯冲而下。

  在骑士的暴吼声中，那把黝黑的大剑开始发出光芒，剑尖刺入太一武士没有板甲保护的头顶，剑身继续前进，笔直向下沉入武士战甲的胸膛。

  庞大的太一武士向前倒下，在大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沐云从空中落下。战甲西风一把捞起在它正下方好奇地仰头看着它的女孩，将她轻轻放到一旁，侧身着地的战甲在地面上翻滚了两下，以剑驻地，在尖叫的人群面前刹住了机身。

  滕文公霍然回头。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力量。

  是李靖……不对，那是截然不同的力量。

  没有李靖的御主之力那么强大，但是更加危险的力量。

  是谁？

  九歌神甲停下脚步，俯视着地面。

  它看到的是一台二十吨级战甲中最垃圾的零式战甲。

  “何人胆敢斩杀我的太一武士？”

  从千吨级战甲中发出的声音隆隆回响在永江城的上空。

  “白马城，沐云。”

  那台零式战甲站起身来，将大剑插回自己的背后。

  “是你……？”滕文公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他的记忆中有这个名字，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子，但他在阴墟之中并没有从这个小子的身上感受到任何力量。

  “你来迟了。”滕文公说道，那股力量给他的感觉太过危险，在确保王者之印被毁掉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战。玫瑰骑士团已经投降了，我也已经应许他们不会让骷髅骑士团踏上海民的聚居地。回去吧，你的战斗已经没有意义了。”

  沐云摇了摇头，“我不是玫瑰骑士团的成员，我也不是来为海民而战的。”

  滕文公冷哼了一声，“所以你是来为我那个谋反的弟弟而战？你想要救他的命？”

  沐云摇头，“我没有发誓效忠过你的弟弟，我也从来没有为他而战过。”

  “哦？”滕文公冷笑起来，“那是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因为廉价的同情心，想要拯救这座城里的罪民？还是跟你的师父一样，把我的力量视为了这片大陆的威胁？你想为永江城而战？为这片大陆而战？我可以成全你。”

  他挥手，整整一列太一武士向战甲西风包围过来。

  “不。我不是为这些而战的。”沐云低声说道，他拔出光明剑。那个答案就在他的嘴边，他过去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为守护白马城而战，但白马城已经灰飞烟灭，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他所珍视的一切；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为白马城复仇而战，但他已经看到了不顾一切的仇恨会造成什么结果；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为平民而战，但在他眼前哭喊求救的那些人并不是平民。

  至于为了这片大陆而战……他看着这片着火的城池，看着那些尸体，还有他一路上所见到的那些战毁的战甲与战死的骑士。这就是为了这片大陆而战的结果。他心想，不管是小滕王，还是滕文公，不管他们是想维持这片大陆的势力平衡来达到和平的结果，还是想要夺取和称霸这片大陆，这就是他们所造成的结果。

  而他自己差点也犯下这个错误，想用火种点起燎原大火，用熊熊战火来改变这片大陆。

  他不是为这些东西而战的。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在战斗，还谈什么成为真正的骑士。

  他想起李靖在阴墟中所说的话。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

  但那个答案其实一直都在他的心中。

  “我是为自己而战的。”他低声说道。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战斗，是因为我想成为真正的骑士。”

  因为他与沐川约定要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所以他要像一名真正的骑士那样去战斗！
  强敌当前，无畏不惧！因为骑士的誓言如此！

  他举起光明剑，冲向那整整一列太一武士战甲。在它们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个铲滑，战甲西风从两台太一武士的双腿之间穿了过去，光明剑自下向上插入第三台太一武士的裆部，捅进机体躯干要害。它们的腿部板甲对外散发出热能辐射，但机械双足的内侧只有普通的合金护甲。

  反抗暴行，勇往直前！因为骑士的誓言如此！

  他将那台太一武士顶向它身后的能量壁垒，返身架住一支向他横劈而来的剑盾，他感到浑身充满力量，令他不得不大吼出声，光明剑发出璀璨的光芒，剑盾应声而断，随着上挑的剑尖飞向天空，他顺势冲刺劈砍，冲向下一个敌人。

  以强护弱，不问贵贱！因为骑士的誓言如此！

  他后退了一步，站稳脚跟。在他的身后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有三台太一武士倒下了，还有七个敌人。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炙烤着大地，平举的剑盾直指向人群。他不能再后退一步，所以他猛地向前一冲，跃起的战甲双足踏上太一武士的胸前板甲，将它向后蹬去的同时，战甲西风利用能量的反弹在空中扑向另一台敌机，剑之七式从他的手中挥洒而出，他从未感到过自己如此强大，光明剑似乎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又仿佛他根本不是用手，而是在用意志控制着这把剑，令它去向他想要它去的方向。他就像一阵风在天空中疾行，像一团光从剑盾与剑盾之间的缝隙穿过，从一台敌机跃向另一台敌机，每一剑都能精准地刺中一台敌机的核心动力炉。

  帮助向你求救的人！因为骑士的誓言如此！

  战甲西风扑向大地，将尖叫的人群拦在身后，用肩膀顶住那台向前倾倒的太一武士。西风的护甲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全部摧毁，暗红色能量直接笼罩了暴露在外的机身，炙热的空气充斥在驾驶舱中，充斥在每一口呼吸中。沐云从胸膛中迸发出怒吼，打开所有的辅助能源，将战甲的动力输出推到最高，奋力将那具即将爆炸的太一武士战甲推离人群。他原本以为战甲西风也会随之爆炸，但令他惊讶的是西风竟然抗住了这波能量冲击。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发光，璀璨的白色光芒自内而外扩散而出，包裹住战甲西风，令这台伤痕累累的零式机甲变得无比明亮。他也不知道不断有人开始喃喃着“光明骑士”，这四个字就像一个魔咒，沿着永江从撤退的队列一头一直传到了另一头。他挥剑砍倒最后一台太一武士，头也不回地冲向那道暗红色的能量堡垒。

  保护不能保护自己的人！因为骑士的誓言如此！

  因为骑士就是这样去做的人！

  因为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以此为誓，成为骑士！
  他挥舞光明剑，击倒其中一台组成能量壁垒的太一武士，在其余武士战甲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占据了它原先的位置。他已经注意到不管他击倒多少台太一武士战甲，只要没有东西阻隔在两台太一武士战甲之间，阻挡住能量波的传递，这道能量壁垒仍然无法被打破。战甲西风就像一枚钉子扎入太一武士的阵列，从战甲左右两侧同时传递过来的能量波动汇聚到机身上，暗红色的光芒炙烤吞噬着机体，西风表面的金属构件开始化为粉末，沐云高声咆哮，把光明剑插入大地，从剑身上爆发出灿烂的能量，一团无比明亮的光把战甲西风包裹其中，不断暴增的光芒令这台只有二十吨级的零式机甲看起来突然变得高大无比，甚至超过了它两侧的太一武士战甲的高度。

  就好像一个光之巨人突然从大地上站了起来。

  沐云再次怒吼，西风引擎轰鸣，从巨人全身迸发出的白色光芒撕开了暗红色的能量壁垒，他回头看向人群，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人跪了下来，似乎想要膜拜他一样。“快走啊！”他低吼道。那些如梦初醒的人才开始冲向那道能量壁垒上的缺口。

  沐云拔出光明剑，战甲西风架住从它左右两侧同时袭来的剑盾。越来越多的太一武士从不同位置脱阵而出，冲向这个缺口。战甲西风屹立在原地，从机身上迸发出的明亮光芒抵住了不断增强的暗红色能量。从光之巨人的脚下，源源不断的人跑过那道缺口，穿过能量壁垒。沐云站在原地，越来越多的太一武士向他冲来，四把剑盾同时压向光明剑，战甲西风双足不动，将双手剑换为右手持剑的同时，左手抓住刺向机身胸膛的第五把剑盾。但是几乎与此同时，第六把剑盾已经向他刺来。他不能移动或闪避，还有几乎一半人没有穿过能量壁垒，他必须守住这个缺口。他调整扭矩，双眼紧盯着剑盾的移动路线，在它要没入西风胸膛前的那一瞬间猛地拧腰，用左臂夹住了那把剑盾。从剑盾上散发出的能量灼烧着西风的同时也在灼烧着他的神经元。沐云发出大喊，剑盾折断的同时，战甲西风的左侧一半身躯也塌陷下去，化为金属粉末。

  沐云喘息。战甲西风的身躯不稳地晃动了一下，驾驶舱危险地暴露在外。接近一半控制面板的光幕已经消失了，光明剑的能量也即将见底。他看着人群从战甲西风的身边跑过，半栋摇摇欲坠的残楼砸向他们原本站立的地面。这里有多少人？一千人？两千人？汗水从沐云的额头流下，疲倦和疼痛从他的全身席卷而过，他还能撑多久？他知道自己救出的这点人与这座城市各处正在死去的人数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哪怕就是眼前的这些人，他也很可能坚持不到他们全部穿过能量壁垒就会倒下。他看着越来越多的太一武士战甲，他还能继续战斗下去的时间是以秒计的……

  但是，那又如何？
  他每多战斗一秒，就有人可以多活一秒，他每一次挥舞光明剑，就有人可以多一线生机，这就是胜利。

  他每击倒一台太一武士，就代表着滕文公摧毁这座城市的暴行多了一分阻挠，这就是胜利。

  他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那些人，他们都在看着他战斗，不管他最终能否救出他们，他都带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知道总有人会挺身而出，对抗暴行，保护弱者。就像他第一次看到战甲西风拦在他身前，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爆炸的那一刻一样，那一刻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骑士，让他知道了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他战斗的意义！
  沐云发出呐喊，力量再次从他体内喷涌而出，战甲西风重新挺直身躯，白色光芒填充了机体残缺的部位，他再一次举起光明剑——

  “你二大爷的……”

  老张眨了眨眼睛，他仍然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在东海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光明剑的威力，但这跟他现在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那小子正在发光，他心想，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武器可以让人发光，难道那小子真的是什么传说中的光明骑士？
  但无论如何，那小子真的撕开了太一武士的能量壁垒，在那道防线上穿了一个窟窿……

  他终于回过神来，“玫瑰骑士团的弟兄们听令！”他大声喝道，“一编队二编队突击阵型！三编队四编队预备阵型！让咱们上去把这窟窿给捅捅大！”

  “上啊！”

  小金刚战甲咆哮着冲了上去。

  在他的身后，玫瑰骑士团冲了上去。

  九百台天兵之中，高呼着“光明骑士”之名的海民冲了上去。

  簇拥着夜莺战甲的鹰堡骑士团冲了上去。

  更令人吃惊的是，已经沿着永江撤退的三家贵族骑士团的队列开始掉头，重新冲向永江城。在超过半数的骑士表决之下，他们决定违抗家主的命令，为自己而战。

  作为骑士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