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2022-12-16 作者: 八号原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史先生,好久不见。”郑泉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名骑士,身上甚至连一把佩剑也没有,倒是腰间鼓鼓囊囊地挂着好几个工具包,“你确定要第一个上来送死?”
“郑公别闹,”史先生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道,“史某的专业是破解机关,杀人只是副业,郑公的副业是破解机关,杀人才是专业,史某怎么会想要挑战郑公的专业,跟郑公动手?只是看到故人,上来打个招呼,你别想多了。”
“破解机关,你是我的老师,要论杀人,我却是你的老师。”郑泉笑嘻嘻地看着他,“当年在长安城,你我彼此为师,都学了对方不少东西,阔别多年,你就不想再跟郑某切磋切磋?”
“还是不了吧。”史先生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史某就一颗脑袋,还要留着破解那棺椁中的机关,就不跟郑公切磋杀人这种事了,至于破解机关——”
“第二座英灵殿中的机关,如果是你来破解,需要多少时间?”郑泉饶有兴趣地问道。
“顶多一刻钟吧。”史先生想也不想,“若是郑公,估计得用上一个钟吧。”
“还真被你给猜中了。”郑泉感慨道,“郑某全力以赴,刚好用了一个钟的时间。”
史先生耸耸肩,给了他一个“所以跟你还有什么好切磋的”的眼神。
倒是他周围的东林骑士都异常紧张地盯着郑泉的双手,生怕郑泉是借着跟这史先生叙旧,聊着聊着突然就一剑把他给捅了。
史先生倒也很谨慎,往前踏出一步之后,就这么无精打采地站在原地,从始至终都躲在几名东林骑士的身后,不给郑泉发挥专业优势的机会。
却见郑泉笑嘻嘻地说道:“史先生有没有兴趣跟郑某打个赌?”
“有什么好赌的?”史先生兴趣索然地说道。
“赌一赌你我谁的业务水平更高。”郑泉认真地说道,“这里既有机关,又有人头,郑某就跟史先生打个赌,赌一赌究竟是郑某杀人的速度快,还是史先生破解机关的速度快!”
听到这句话,史先生一直向下耷拉着的眼皮终于微微抬起,眼中精光乍现,“好!郑公请!”
史先生说罢,目不斜视,就连郑泉也不再多看一眼,大步径直向棺椁走去,四名骑士保护在他的身周。其余的东林骑士也都握紧了手中武器,看紧了自己的人头,准备一拥而上!
却听郑泉突然说道:“等一等!”
诸位东林骑士一愣,只见郑泉竟然伸手卸下了骑士铠甲上的合金护甲,扔到一旁,活动着肩膀,笑嘻嘻地说道:“这样就好了。”
东林骑士面面相觑,这陵墓的空气之中含有病毒,虽然不会立刻发作,但却无药可治,他们见到郑泉摘掉了骑士面罩之时,便知道他已有了死战的决心,因此纵使郑泉与史广谈笑风生,众骑士也丝毫没有放松戒备,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郑泉居然还有临阵卸甲这个操作……
“这家伙是疯了吗……我们可是有枪的啊!”一名萧家骑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破甲强狙喃喃道。快剑郑泉,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用剑吧?就算卸甲可以减轻自重,提高速度,但这可不是机战,人体的速度难道还能快过子弹?卸甲对枪,这家伙是专门来找死的吗?
郑泉卸甲之后,身形更显娇小,前额碎发垂落在那张秀气的娃娃脸上,仿佛还是一个雌雄未辨的少年。此刻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巨大的棺椁之前,面对众骑士步步紧逼的包围,就像被一群狮子赶到死角里的幼鹿,更显得孤立无援,楚楚可怜。
但见他那双秀气的手缓缓抚上剑柄之时,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禁升起了一股寒意。
“开火!”三家骑士统领同时下令——
热能武器的电光与破甲弹爆破的火光瞬间将郑泉的身影吞没其中,但当硝烟散去,众骑士却发现自己的面前空无一人!
就在众人愕然之际,两名手持重狙的骑士喉咙突然冒出血花,他们直到倒下的那一刻仍然没想明白,快剑郑泉的剑,为什么可以比炮弹更快?
他们都忘了一件事:在这陵墓之中,磁场引力的干扰虽然人人有份,但自重越是重者,受到引力的牵引就越严重。炮弹的速度虽快,但骑士铠甲加上武器装备的重量,在这磁场引力之下,却令他们无论是移动还是瞄准的速度都比平时要大大下降了。
而快剑郑泉,剑真的很快。
沐云大口喘着气。
在暗河里,他看到无论是李靖还是郑泉,以一敌五,一个人对付五名天守骑士都是轻轻松松,游刃有余,心中难免对这些天守骑士的水平有些轻视,心想自己当年也有过一个打十个的壮举,现在五名天守骑士去掉了一名滥竽充数的极客史广,自己一个打四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但真的动上手了,沐云才发现,一个打四个,真的不好打。
且不说那四名天守骑士的实力其实一点也不弱,尤其是那名叫作周瑜的首席骑士实力还特别的强,最关键的是……他这套精心设计的以少打多的战术根本就施展不开!
他一颗肩炮过去诱敌,敌人的注意力确实被吸引了,一名天守骑士回身展开能量盾一挡,沐云立刻一剑上前。四名天守骑士训练有素,一人进行格挡的同时,另外三人已经形成包抄之势,准备对沐云进行夹击。沐云当然不能吃这眼前亏,严格按照“敌进我退,分化击破”的战术思想,立刻脚踏风踪,转身就往那伫立在黑暗中的一排排古代战甲之间跑去!
按照沐云的思路,只要敌人追进战甲之间的窄道,要搜寻自己的踪迹,势必就会打开骑士铠甲上的照明射灯,自己埋伏在黑暗之中,敌明我暗,正是偷袭的大好机会;而敌人总要留下一两名天守骑士保护滕文公,只要追击来的人数少于三人,他就有机会各个击破,如果敌人蠢到四人全部出动来追击自己……嘿嘿,那自己就可以直接绕道去干掉滕文公了!
只可惜沐云想的这种好事并没有发生。那四名天守骑士只是往沐云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一起转身走了。沐云埋伏在黑暗中,眼看着那四名天守骑士的身影簇拥着滕文公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沐云也不气馁,再次诱敌,突围,埋伏,然后看着四名天守骑士簇拥着滕文公渐渐远去……
这一打四根本没法打啊!沐云的内心在呐喊,难道自己的水平真的差到了这种地步,不要说李靖,就连郑泉的四分之一都比不上?人家现在可是在高台上一个打十六个呢!
他却没有想到,不管是李靖在暗河中一个打五个,还是郑泉现在一个打十六个,那都是在对方愿意跟你打的前提之下,是在被对方围攻的情况下的以少敌多。而现在对方根本就不愿意跟他玩,只管自己埋头赶路,见到他上来骚扰就跟见到苍蝇一样的赶一赶,他再想一个打四个,那也是打不成的。
无奈之下,沐云只能站在大路当中,回忆了一下苏生的毒舌技能,对着那四名天守骑士的背影大声挑衅道:“你爷爷我在这里,有种别跑!”
回应他的是一阵炮轰,炸得沐云抱头鼠窜,再次躲进黑暗之中。天守骑士身上携带的弹药很充沛,虽然在暗河中用掉了不少,存量还是很宽裕的,打沐云一个人不在话下。
眼看滕文公离九歌神甲越来越近,沐云的心里也越来越焦躁,忍不住大声喊道:“喂,你们到底想怎样啊!还打不打了?”
却不知这四名天守骑士的心里也很烦躁,也很想问一问沐云到底是想怎样?滕文公明明把任务给分配得很清楚,那十六名东林骑士负责上高台干掉郑泉和沐云,自己这四名天守骑士的职责是保护滕文公取九歌。你小子既然已经抛下同伴从高台上溜下来了,主公也没再下令要取你的小命,那你就好好地逃命跑路好了,总不见得要我们扔下主公专门去追杀你吧?
其实这四名天守骑士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停下来先把沐云给干掉。毕竟一路上有一只苍蝇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嗡嗡嗡,像个流氓无赖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那也是很烦人的。但既然滕文公始终没有发话,他们的这个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就作罢了。
却见滕文公似乎也是不堪忍受沐云的骚扰,终于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九歌神甲道:“吵死了,把那烦人的小子干掉吧。”
听到滕文公的这句话,无论是沐云还是那四名天守骑士顿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看着四名向自己包抄而来的天守骑士,沐云精神一振,双手战臂化出光明剑形,大喝一声:“接招吧!”
滕文公摇了摇头,向前方的九歌神甲走去。
东林王的座驾沉默地屹立在滕文公的眼前,犹如一座钢铁山峦。
高台上燃烧的火光只能照映到神甲的腿部,那九张面相藏在黑暗之中,冷冷地俯视着他。
滕文公深深地吸了口气,酸痛从每一条肌肉中钻出,令他微微地龇了下牙。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身体上的疲乏了,尤其是他背上的肌肉,因为面对李靖的那一剑而绷得极紧,酸痛得尤为厉害。此刻四下无人,那四名忠诚的天守骑士也被他差遣去击杀沐云了。他应该感谢那个小子。他终于可以一个人待着,不再继续装出那威仪肃穆的姿态,放松一下四肢了。
这具身体还真是没用啊。他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嘲弄地说道,没了御主之力,你就是个废物。
滕文公沉默着。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这个陵墓的情景。那时他刚刚继任家主,从那枚历代相传的刻印着滕家族徽与生物信息的古老戒指中得知了阴墟的存在。滕家的历代家主留下了阴墟的挖掘记录,到他父亲那一代突然中断。他的父亲删除了他那一代的挖掘记录,只留下了含糊的信息,暗示了阴墟之中所埋藏的秘密会带来的巨大危险,以及禁止滕家后代继续挖掘下去的严厉警告。他设法恢复了他父亲所删除的那部分记录,当他得知阴墟之中所掩埋的那座骑士陵墓极有可能是东林王的陵墓之后,他想到了那些关于东林王的传说,那个千年之前的男人是如何获得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又是如何从一名小小的领主骑士差点成为整个大陆的霸主。这让他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他决定亲自进入陵墓,找出东林王的神秘力量的来源。
这个决定几乎要了他的命。为了保住滕家的秘密,他决定孤身一人进入阴墟。尽管他已经从历代的挖掘记录中找到了破解两座英灵殿机关的方法,但那些危险仍然不是像他那样差劲的骑士可以应付得了的。当他终于通过那些机关,进入这座陵墓的时候,他不是用走的,而是用爬的。那个时候的他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他已经忘记了究竟是怎么样的疯狂才让他坚持到了这里,但他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眼见到这架千吨级古战甲时的震撼。他几乎是立刻认出了这就是东林王的座驾。他匍匐在地,艰难地向着自己现在站立的所在爬行,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这架千年以前的神甲。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女人。火红的衣袍在这片白色的陵墓中就像燃烧的火焰一样耀眼。她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出光芒,美得就像一个幻觉。当她对他露出怜悯而神秘的笑容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东林王的传说。湖中天女。他心想。他就要死了,但他终于见到了湖中天女。泪水涌出他的眼眶。他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伸出手臂将他揽入怀抱,她的拥抱冰凉如湖水,令他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于是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幻象。当她用冰冷而柔软的嘴唇贴住他的嘴唇的时候,他的最后一丝意识沉入黑暗的湖水之中。他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他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个智族。通过那个吻,她将火种送入他的体内,让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你会得到东林王得到过的那种力量。”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向他承诺,“你会成为东林王。”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他以为那种名叫火种的微粒只是某种高效的人体强化剂。他的身体确实变得强壮了,而且在变得完美,就连他年少时留下的疤痕都从身上消失了。他的头脑变得灵活,反应变得灵敏,他可以不休不眠地一连工作数日,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倦。驾御战甲不再是一种会令他当众出丑蒙羞的痛苦,那些过去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完成的操作突然之间变得易如反掌。就跟她所承诺的那样,他成为整个东林最强大的骑士,成了东林之主。所有在东林王身上发生过的一切都像奇迹一般一件件地在他的身上发生了。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不可思议,似乎冥冥之中自有神意,他甚至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你得到的是御主之力。”她告诉他,“是神的力量。神把力量赐给他选中的人,让他们成为人间的王者,他们也同时肩负起神所赋予的使命,聆听神的召唤,成为神的使者。只不过……”
他的身体并不适合作为火种的容器。他还没有真正发挥出神的力量。她这样告诉他。那个吻带给他的火种微粒足以让人具备调动天地之能,“现在驾御四十吨级的战甲对你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但神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是我错了,你并不是被神选中的那个人,我原本不该将火种交给你,或许你永远也无法驾御九歌那样的千吨级战甲。或许你的弟弟才是那个应该成为东林王的男人。”
她的话让他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就连她也对他感到了失望。他痛苦地想到。就连她也认为他的弟弟才是更好的选择。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嫉恨在他的心中升起,就好像一座沉眠已久的火山突然喷发。他才是那个找到九歌神甲的人,他绝不会把它让给任何人。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神存在,那么神已经给了他的弟弟太多东西,几乎人类渴望得到的一切都归小滕王所有:绝世的天才,庞大的财富,英俊的外表,家人的疼爱,世人的赞誉,女人的爱慕,甚至就连计砚也选择了他的弟弟……但是神把他带到了那座陵墓中,他才是那个应该成为东林王的男人。那座陵墓中的一切都应该归他所有,他不会再让他的弟弟从他这里夺去任何东西。他已经忍隐太多年了,他要去夺取那些他过去根本不敢想去拥有的东西。他早就该那么做了。
早在那个时候,御主之力就已经在悄然控制着他了。滕文公模糊地回想着。他原本应该早点产生警觉,意识到火种的作用并不是强化人体那么简单。他至今仍然不明白火种究竟是什么,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就像十三所说的那样,那是神的力量,凌驾于人间的规则之上。他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但他相信那些微粒是有自己的意志的,它们寄生在他的体内,影响他的大脑活动,令他产生那些阴暗的情绪、可怕的欲望、不断膨胀的野心,一点点吞噬掉他的自我,直到他再也分不清究竟哪些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他原本是有机会早点察觉到的,真正的自己绝不会想去伤害弟弟,从小到大,他是那么爱他,那么为他感到骄傲……
但那个时候他太渴望力量了。他太害怕失去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力量。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尊重、权力、敬畏、爱戴……如果失去了御主之力,他将再次一无所有。他会重新变回那个在决斗场上引起阵阵窃笑的骑士,那个平庸无能到就连仆役都敢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的家主,那个无论如何努力都会被无视的孩子……
他不能让自己再变回过去那个样子,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是如此厌恶过去的自己,哪怕是回忆都让他感到羞辱和恶心。于是他选择了遗忘。他已经不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渴望力量,也不记得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做出了那个疯狂的决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冒死进入东林王的陵墓。他隐隐觉得那似乎很重要,但他不愿再去回想。
他开始向她索取更多的火种。他频繁地使用御主之力,每一天,他只有确保自己拥有更多的力量,只有确保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能让他感到安心。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变了,但他已经无法停止,他中了那种力量的毒,他就像个毒虫一样,哪怕只有一天不使用御主之力都会令他焦躁不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就像在被烈焰灼烧那般痛苦万分。每当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就会越来越清晰,劝诱着他继续燃烧火种,催促着他去征伐天下,去完成东林王未尽的伟业。它向他展示了一个男人的梦想,一幅极其瑰丽雄壮的画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征服了一座又一座城池,骑士亲吻他的手背,万民跪伏在他的脚下,任何人类可以想象得到的荣耀全都在这幅画卷之中……直到他看到画卷的尽头,他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东林在燃烧,长安城在燃烧,整个大陆都在燃烧。世界在熊熊烈火中走向毁灭,而他头戴王冠站立在灰烬之中。
这幅可怕的画面让他不寒而栗。这绝不是他的梦想。他惊恐地想着,竭力把这幅画面推出脑中。就算他曾经怨恨过这个世界的不公,嫉恨过这个世界给了他的弟弟太多,而自己却一无所有,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毁灭它,他获得力量是为了——
剧痛让他的思考戛然而止。他脑中的那个声音骤然放大,变成了隆隆轰鸣。它咆哮而出的话语犹如一阵飓风在他的脑中呼啸盘旋,瞬间摧毁了他的意志,迫使他浑身战栗地跪倒在地。直到那个声音静止下来,他的双腿仍然瘫软,他颤抖着,久久无法站立起来。
“那是神的声音。”她对他微笑,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我的一个吻就能让一名强大的骑士聆听神的召唤。可惜你的身体不适合作为火种的容器,你本身的实力太弱,无法充分燃烧火种,所以只有当你不断吸收大量火种之后,你才终于听清了神的声音,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我应该恭喜你,你终于成了一名真正的使徒,一名神的使者。”
他想起她说过的话。神把力量赐给他选中的人,让他们成为人间的王者,他们也同时肩负起神所赋予的使命,聆听神的召唤,成为神的使者。那个时候,他以为这只是个蹩脚的比喻。这片大陆上没有神的容身之处,就连门徒都不相信神的存在,他们所崇拜的门主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力量。他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个世上有神的存在?他不断吸入体内的那些比细菌更加渺小的存在怎么可能是神?
他错了。神不仅存在,而且就在他的体内。神选中了他,赋予他使命。他将唤醒使徒的军团,在这片大陆上播撒火种,让这个世界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他从神那里获得力量的代价是这个世界的毁灭。
他错了。但一切已经太迟了。
当他想夺回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只是一个人,他要怎么才能反抗一个神?他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火种会自动修复他身体的创伤。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完全控制了他。他仅存的那点自我意识已经非常模糊,就像一个稀薄的影子。在他自己的身体里,他只能像个幽灵一样躲藏起来,任何一个反抗的念头都有可能暴露自己,令他的最后一丝自我意识也被吞噬殆尽。他只有完全放弃反抗,任由那个声音主宰他的一切,久而久之,反抗变成了一件可笑的事,他为什么要反对那个声音?他很快就会成为东林王,不久之后,整个大陆都将臣服在他的脚下。力量、权力、荣光、伟业……神把一个男人渴望拥有的一切都赐予了他,他是被神选中的人,是神在人间的使者,他为自己感到骄傲,心中充满感激与敬畏。
只有此时此刻,他才能稍微找回一点自己。滕文公心想。在这个陵墓之中,是那个声音主动命令他不要使用御主之力。他体内的火种几乎停止了燃烧,这让他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但这也让它的控制变得松懈了一点。
他应该怎么做?磁场很快就会被关闭,史广已经在着手破解机关,那个娃娃脸的长门僧尽管一上来就抢先杀死了四名东林骑士,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剩余的东林骑士已经掌握了他的速度极限,与他拉开距离,以那些清道夫为掩护重新组织起了进攻。年轻的长门僧已经负伤,再也无法施展快剑,他很快就会被击杀。他的同伴还在跟天守骑士缠斗,李靖也被巨龙所困,就算他最终能够杀死所有的巨龙,他也来不及赶回来阻止这一切了。使徒的大军即将苏醒,到时候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滕文公想。但他又能做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声音的控制之下,他甚至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下令让他的骑士停止关闭磁场。更何况不使用御主之力,在磁场强大的引力之下,他光是站着不动就已经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他还能做什么?
快想!
他对自己怒吼,但他的思维仍然迟钝,就跟过去一样,他遇到问题从来都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没了御主之力,你就是个废物。他想起那个声音所说的话。
它说得没错。滕文公心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摩着腰间一个小小的圆筒。那是十三在进去阴墟之前为他准备的火种,以便他在与李靖对战的时候可以用来提升实力。他现在知道就算他吸收了这筒火种,他也不是李靖的对手。那个男人甚至在不动用御主之力的情况下就能跟他打个平手。而他已经吸收了那么多火种,却仍然挡不住李靖的一剑。他真是个废物。
但就算他是废物,他也仍然能够做点什么。
他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九歌神甲。它真的很美,就像是神在人间的化身,尽管如此庞大,却看起丝毫也不笨重,流畅的线条让它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就好像它不是冰冷的机械,而是具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他打起照明弹,赞叹地看着这架千吨级战甲,听到他脑中的那个声音遗憾地啧了一声。
真可惜这台战甲就要归你这个废物所有了。它不满地说道。
是的。这真是太可惜了。滕文公在心中表示赞同。他的目光落在九歌神甲的胸前,在鳞甲状片片组合起来的复合型胸甲下就是驾驶舱的位置,后下方则是核心动力炉。对于这架千吨级战甲来说,它的比例并不算大,但它瞬间所产生的能量,如果转换成爆炸当量来计算,至少相当于三十万吨级的爆炸当量。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那将足以摧毁整座陵墓……
他让这个念头不着痕迹地划过脑海,继续观察战甲的武器系统,惊叹着那九对武器臂的设计,计算着它们可以发挥的威力,直到他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响起。
时候到了。那个声音说道。这一刻终于到了。
滕文公感到脚下突然一轻。磁场已经关闭了。他浑身震颤了一下。推进器从他骑士铠甲的背甲中弹出打开,托着他缓缓上升,来到九歌神甲的胸前。御主之力从他的体内释放而出,他看到由无数片鳞甲组成的复合型胸甲就像一对收拢的鸟类羽翼一样向两边缓缓展开,露出驾驶舱的入口。他迈步进去,驾驶舱门在他的身后合拢。
起先是一片黑暗,然后黑暗中亮起了无数幽蓝色的光点。滕文公看着四周。驾驶舱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宽敞,全息操作屏的规格与数量也与目前大陆上所使用的四十吨级战甲全然不同。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些蓝色的数据与图表在空气中快速滚动,目光不动声色地搜寻着……
你在找战甲的动力系统控制面板?那个声音嘲弄地说道。你想知道怎么才能从驾驶舱内引爆这台战甲的核心动力炉?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滕文公浑身一震。它早就知道了。那个声音早就察觉了他隐藏起的那个念头,它早就知道他想要引爆核心动力炉,炸毁这座陵墓中的一切,但它却根本不在乎,为什么?
他僵硬地站立在那里,移动目光,终于看到了那个驾驶台上的人影。他看到那件华丽的骑士铠甲,形制就跟东林王棺椁上的雕塑一模一样。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因为岁月流逝而变得有些暗淡的骑士面罩从那个人影的脸上落了下来,那张脸也与雕塑一模一样,因为雕塑原本就是按照这张脸复制的。但是……
那张脸是黑色的,在空气中微微蠕动,滕文公的瞳孔收缩,他终于看清了,那些火种微粒的活动……
它们就像一阵悄无声息的风扑入他的体内。
你会成为东林王。
他想起当他第一次进入这个陵墓的时候,她对他的承诺。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他张开嘴想要发出怒吼,但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黑色的微粒涌入他的口腔,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无数信息、无数画面冲刷着他的大脑,就好像整个大海的水同时灌入一个湖泊之中,掀起的巨浪瞬间冲去了他过去的记忆,属于他的一切都在那个瞬间变成了碎片,湮没在无穷无尽的信息之中。他的心脏狂跳,头就像要炸开一样,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他终于惨叫出声,浑身抽搐着跪倒在地。
在他的最后一丝自我意识消失之前,他听到那个声音满意地说道:幸好你没有用上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给你准备的最后一筒火种,现在这具身体内的火种数量刚好达到饱和,多么完美的平衡。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是的。滕文公回答。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站起身来,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那个人影。周围没有镜子,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铠甲已经变成了同样的制式。他已经可以连入这台战甲的操作系统了。
他站上驾驶台,将那具包裹在暗淡无光的铠甲之中的干瘪尸骸踢到一旁,双手展开光幕。
熟悉的力量涌入他的体内,大地在他的脚下震颤,九张面相的眼睛同时睁开,将陵墓中的一切收入眼中。他扫视着伫立在黑暗之中的九歌军团,他的大军正在等待他的命令,他们已经被困在黑暗中有千年时光,已经等待太久了——
“醒来吧,我忠诚的骑士们,”他命令道,“完成我们未尽的伟业,去夺取整片大陆吧!”
整座陵墓震颤着,从无数古老的战甲中发出的吼声回应着他的声音。
沐云和周瑜同时摔倒在地。
大地在剧烈地震动,陵墓中突然下起了雪,空气中到处飞舞着白色的雪盐。沐云抬起头,那一排排沉默的钢铁巨人似乎突然有了生命,无数台核心动力炉同时发出轰鸣,犹如无数巨人同时发出怒吼。千年来堆积在它们身上的雪盐犹如雪花般飘落而下,能量活动的光芒从斑驳的钢铁之躯中散发而出——
难道磁场已经被关闭了?沐云心中悚然一惊:郑泉那家伙不是明明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有把握一个人守住东林王的棺椁,自己才跟他兵分两路,难道郑泉已经被……
他来不及多想,眼前寒光一闪,那名叫周瑜的天守骑士已经重新挥剑攻了过来,沐云下意识地举剑格挡,两把剑形相似的能量武器在空气中相撞,所产生的巨大斥力再次将两人分开,与此同时,地面的剧烈震动再次将他们掀翻在地!
在他们的周围,那一排排肃穆而立的钢铁巨人开始移动。
沐云震惊地爬起身来,这绝不是磁场关闭造成的移动。他想到郑泉之前所说的话:这里的每一台战甲里都有一名使徒在待命,他们全都是被火种控制的不死不灭的怪物……
所以这是真的。沐云心想,至少这一回,李靖没有骗他。滕文公确实是利用那些清道夫把火种带入了陵墓之中,用来唤醒这支使徒的大军,而他愚蠢地帮了滕文公的大忙,为关闭磁场出了一份大力,让滕文公解开了囚禁这支大军的最后一道禁锢。
他环顾四周,只能看到一台台战甲不断移动的腿部。那一排排古老的战甲已经全部启动,它们正在调整方向,那些看似无序的移动是它们在变化阵型,它们想要……
它们想要离开这座陵墓。
而这意味着……
缠绕着电光的剑刃从两台移动的战甲之间穿过,向着沐云劈来,沐云连忙就地一滚!
“小子,你在看哪里?”那名英俊的天守骑士吼道,“咱们之间还没完呢!”
“还打?”沐云不解,他之前要干掉那四名天守骑士,是为了要干掉滕文公。只可惜他今天实在背运得很,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一到关键时候就跟他玩失联,根本发挥不出来,以他才特训了一个月的体术水平,能够干掉三名天守骑士,已经算是踩上狗屎运外加拼上性命的超水平发挥了。但滕文公麾下那名叫周瑜的首席骑士实力却要比沐云强悍得多,若不是沐云一开始躲藏在那一排排古战甲组成的方阵之中,一招偷袭得手,令得那名英俊骑士一上来就负了伤,只怕现在被干掉的就是沐云了。
而沐云现在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骑士铠甲已经伤痕累累,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呼吸之间全是血腥味,若不是李靖替他打造的这身决战铠甲防御性能实在是强到变态,他早就被干掉了十几回了。反观周瑜,倒是在负伤之后越战越勇,沐云反过来被他缠住,终究没来得及赶在滕文公登上九歌神甲之前干掉他。
只是此刻磁场已经关闭,看到眼前那一排排古战甲自行发动起来的诡异情景,这名英俊的天守骑士也应该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了吧?就算脑袋瓜不太好使,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也好歹应该有点安全意识,在高速移动的战甲方阵中打打闹闹,那可是作死的危险行为啊!
“你们被利用了!”沐云边打边跑,一边还语重心长地对那名英俊骑士说道,“滕文公根本不是想要重建东林骑士团,他以九歌为诱饵,骗你们进入阴墟,目的是要利用你们复活东林王的骑士团!看看你周围的一切,你非但一台战甲也得不到,还很有可能被战甲踩死!不如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停手怎么样?”
“被利用的人是你们!”那名英俊骑士狞笑着,“你以为天守骑士团是为了区区几台战甲才追随主公的吗?主公早就告诉了我们他的全部计划,有了东林王的九歌大军,东林何愁不能称霸天下?主公是被神选中的人,只有追随他的人才能获得神的力量,与神为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你杀了我三名同伴,差点坏了主公大计,你以为你自己还有活路吗?”
神神道道的,这家伙没救了!沐云在心里直摇头。此刻他们身边那一排排古战甲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沐云与周瑜二人手中兵刃相交,脚下也不停移动,穿梭在一台台战甲之间,只是沐云身穿决战铠甲,就算他身上携带的弹药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完全清空了,也比周瑜所穿的骑士铠甲要重上了不止一倍,再加上他负伤之后体力渐渐不支,只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动作也越来越迟缓,眼见周瑜已经追至身后,挥剑袭来,竟似已经来不及回身举剑格挡,只能勉强侧身,化剑为盾!
战臂的能量护盾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周瑜的剑已到!两股不平衡的能量力场撞击之下,周瑜一个完美的受身动作落地,沐云却是斜斜地从两台战甲的缝隙之间直飞出去,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出了战甲方阵,以一个极其难堪的姿势摔落到陵墓大道旁的排水渠里。
“受死吧,小子!”
就在此刻,大地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那声音盖过了无数战甲同时移动的步伐,犹如地震一般的隆隆轰鸣充斥着整个陵墓,周瑜举起的剑停在了半空中,这一回,就连他也忍不住扭头向身后看去——
他看到沉浸在黑暗中的那座山终于动了!
东林王的座驾——不动如山的九歌神甲正在移动!
犹如天神降临,这台千吨级的战甲只一抬腿,就跨过了高台,双足踏落在陵墓大道上。
周瑜的脸色变了。不是因为亲眼看到主公驾御九歌神甲的神威而感佩激动,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开始发足狂奔。
但还是迟了一步。
看到那名英俊骑士被骤然加速收拢阵型的战甲方阵瞬间碾压吞没,就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沐云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过去果然没有当过清道夫,不知道陷落在高速移动的战甲方阵中是一件多危险的事。以沐云当清道夫的丰富经验,他在那些战甲第一次转向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它们是在准备收缩阵型,为九歌神甲让路了,这才宁可冒险吃下那一剑的大半伤害,也要借力从战甲方阵中脱身而出!
在高速移动的战甲方阵中打打闹闹,果然是作死的行为啊!
沐云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爬起身来,啐出一口鲜血。他探头往水渠外看去,只见东林王的座驾所到之处,九歌军团的九个战甲方阵以整齐划一的迅速动作依次收拢阵型,退向陵墓大道两侧,一排排肃穆而立的战甲以右拳扣胸,向他们的王躬身行礼,表示臣服。
九歌神甲的双足踏落在陵墓大道上,每一步都令整个陵墓发出震颤。它以东皇太一的面相朝向正前方,威严地举起王者之剑,指向前方。
在它的身后,九个战甲方阵同时变化阵型,转向王者之剑所指的方向。
它们开始朝着陵墓的出口加速前进。
沐云在宽阔的水渠中奔跑。他只有全速奔跑才能跟得上九歌神甲的移动速度。这台千吨级的战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庄严和优雅匀速前进,在它的身后,是一排排犹如潮水一般望不到尽头的九歌军团。
已经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支大军离开陵墓,离开这个囚禁了它们千年之久的水牢,重新踏上这片大陆了。沐云心想。他们输了,一败涂地,郑泉很有可能已经战死了,他在通信系统中呼叫李靖却一直没有反应,他很可能也已经……
只有他还活着。沐云心想,进入阴墟的队伍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水渠中奔跑,如果他继续待在水渠中,或许可以保住一命。在这支庞大的战甲大军面前,他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耗子那般渺小,它们甚至没有停下来看他一眼。或许他还有机会活着逃出这个陵墓。但他要如何活着去面对小滕王,面对老张和小叶子,面对玫瑰骑士团,面对格兰、黑牙和那些海民?他自以为是的计划很有可能已经害死了他们。数以万计的人会因为他的愚蠢而死去。是他害死了他们,沐云心想,如果不是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愚蠢到被人利用,滕文公原本是没有机会关闭磁场,唤醒九歌军团的,他们原本是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太迟了。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道,现在你除了抓紧逃命,什么也做不了。
不。沐云盯着那台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九歌神甲,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此刻滕文公在驾驶舱里的模样,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张雪白冷漠的脸上此时此刻会露出什么样的得意而轻蔑的笑。“前进吧,我的骑士们,让大地因为你们而战栗!”滕文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陵墓中,“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再也没有人可以杀死我们不朽的身躯,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夺取这片大陆!再也没有人可以战胜我们!”
你得意得太早了,沐云心想,他咬紧牙关。我还活着,我还没有认输。
哦?那你想做什么?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讥讽地说道,听起来很像是滕文公的语气:现在的你连台战甲都没有,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你想一个人拦住一支大军吗?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光明骑士了?
如果真正的光明剑在身边的话,他或许真的可以做些什么。沐云心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或许他真的搞错了,那并不是属于他的力量,而是属于光明剑的力量,或者至少需要光明剑在手,他才能发挥出那股力量。
但他至少要试一试。
他打开了决战铠甲的脚部推进器,能量不足的警告声滴滴作响,剩余的能量显示那玩意儿还有十五秒的活动时间。
他开始加速奔跑。
这毫无意义。那个声音说道,你这是纯属作死的行为。
没错。沐云心想。去单挑一个使徒也就罢了,去单挑一台千吨级的战甲?这简直比在战甲乱阵中打闹还要作死。
但,那又如何?他跃出水渠,稳稳地落到陵墓大道上。
身为真正的骑士,要作死就要作个真正的大死!
他仰起头,看着眼前这架庞大无比的钢铁之躯,它有一种可怕的美,九对武器臂在它的身周展开,犹如一朵盛开的昙花,令它显得更加庄严美丽,更加势不可当,就像一座钢铁之神。他的身高只到战甲的足部,它正在向他走来,每一步就像泰山压顶,几乎瞬间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光明剑形从战臂中伸展而出,因为剩余能量不足而轻微地晃动着,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九歌神甲并没有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行进路线,就连行进的步距与速度也没有丝毫变化。它完全无视了拦在它面前的少年。他就像是巨人脚下的一块小石子。巨人不会因为小石子而停下脚步,更不会因为小石子而变速绕道。
但就算是一块小石子,也有可能让巨人崴到脚!
沐云双眼紧盯着巨人在提步前进时从鳞甲状护甲下一闪而过的膝部关节结构,决战铠甲的脚部推进器最大输出功率可以把他送到那个高度,他心想,他之前还在抱怨这身铠甲太过沉重,影响行动,但现在他却感激这件铠甲足够沉重,他才能在这架千吨级战甲前进时所带起的风压下站立着而没有被刮倒在地。
九歌神甲庞大的右足几乎是贴着他的铠甲面罩落到地上,就跟他之前所观察到的一样,巨人提步时微微屈膝的动作让膝部关节的机械结构有一瞬间的暴露!
就在那个瞬间,决战铠甲的脚部推进器已经提升到最大输出功率,将他推向空中!
他手中的剑也已经刺出,能量光束织成的剑刃沿着身体前进的路线笔直向前,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身体化为一道白光,以一去不复返的决绝刺向前方——正是剑之七式中最勇猛的怒剑式!
就在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已经穿过那两片正在合拢的鳞状护甲之间,他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了这一剑上,剑光犹如一道愤怒的闪电,笔直地刺向暴露在外的扭矩矩阵中心——
正中目标!
沐云的心中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股巨大的震颤沿着他的手臂传来,让他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只见扭矩矩阵的机械表面突然亮起一层明亮的蓝色电弧,吞没了能量剑刃的白色光芒,沐云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突然失去了控制,光明剑形从他的手中消失了,他的整个人就像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骤然被弹飞了出去!
该死的,是斥力护盾……这架千吨级战甲的护甲下方,还有一层斥力护盾在保护着容易在活动中暴露在外的机械结构……
在他的身体狠狠地砸向地面的那一瞬间,沐云懊恼地想到,他原本应该计算到的,像这样庞大的战甲,在设计中势必会考虑到自己的结构弱点,绝不会给敌人这种占便宜的机会的。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吐出一口鲜血,发现决战铠甲的胸前一片焦黑。
九歌神甲的左足在他的身侧落下,然后提足向前,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全力以赴的一剑,仍然无法阻止这架庞然大物前进的脚步,哪怕只是一步。
沐云站在原地,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了真正的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喝道:“臭小子,你挡住路了,快滚开!”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沐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那声音不耐烦地说道:“叫你滚,怎么还不滚?”
开口就叫人滚,素质呢?沐云的心里正吐槽,只听一阵劲风向自己的头顶袭来!
沐云大惊之下,还真只能照着对方说的那样,连忙猛地一缩头,就地一滚!巨龙的腹部擦着他的头盔掠过,沐云摔坐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条巨龙气势汹汹地冲向战甲!
这年头连龙都能开口说话了?这机械生物要不要设计得那么人性化啊?
沐云的内心正情不自禁地吐了个槽,却见巨龙的背上闪出一条熟悉的身影——
正是李靖!
“你输了。”
史广说道。他垂手站在开启的棺椁旁,看着郑泉拖着剑向他走来。
剑刚从最后一名东林骑士的胸膛中拔出,剑尖还在滴血。史广垂着眼,看着那满地的鲜血。真是可怕的杀人术。他心想。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一个人,两把剑,杀死了十五名东林骑士。这种杀人的速度和效率,只怕是那位天下第一骑士都比不上。
郑泉也在流血。鲜血从他浑身上下的伤口中涌出,不断滴落到地面上。他的腰间有一个可怕的创口,腿上中了三处枪伤,他用右手剑支撑住身体,左手剑已经不见了,连同他的整条左臂,左肩上一片血肉模糊。他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娃娃脸,笑嘻嘻地看着史广。
“我认输。”
郑泉靠在棺椁上,把右手剑抱在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机关。“史先生破解机关的速度,果然不是郑某可比。若不是有史先生在,以郑某现在的伤势,只怕还没来得及攻克这棺椁中的机关,人就已经先嗝屁了。”
看着那张笑嘻嘻的娃娃脸,史广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你没有一上来就先杀我,是故意留我一命,好让我破解机关?”
“嗯……虽然每次跟你合作都很愉快,但你我之间的交情也没好到让我对你下不了手的地步吧?”郑泉侧过头,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更何况我可是连朋友都能狠得下心去捅的快剑郑泉哪!”他说着,目光向陵墓中的某处瞟了一下,那张笑嘻嘻的娃娃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你想干什么……”史广的手指在腰间的工具包里摸索着,他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汗水,手指在工具包中不断打滑。那该死的玩意儿究竟放到哪里去了……“磁场关闭之后,滕文公就已经把这里的战甲全部发动起来了,就算你现在再把这个机关改成引爆装置也来不及阻止这支大军离开了……”“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郑泉笑嘻嘻地看着他慌乱地在工具包中摸索,“我根本没有必要去改装什么引爆装置,像这样强大的磁场启动的过程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磁场加载的过程中每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会有上万千瓦的电流通过,这个时候哪怕是一点小小的破坏,都极有可能造成强烈的爆炸。”
“你疯了……”史广瞪着那张清秀的娃娃脸,就好像看着一个恶魔,“你这个疯子,我们会一起被炸死的!”
“不用怕,”那张娃娃脸对他露出甜蜜的微笑,“你是绝对不会被炸死的,我保证。”
他的手指终于摸到了他一直在找的那样东西,他随手扔在工具包里的那把枪。他哆哆嗦嗦地握住枪柄。他杀人的水平真的是太业余了,他心想,但对付一个身受重伤的剑客并不需要太好的枪法。
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砸落到他的手上,沉甸甸的,温热而湿润。史广眨了眨眼睛,看到自己无头的身躯向后倒下,手指仍然紧扣在扳机上。
就跟郑泉向他保证的那样,他是绝对不会被炸死的,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死了。
他甚至没有看到郑泉是什么时候出剑的。
快剑郑泉的剑,真的很快。
郑泉靠着棺椁,让自己喘息了一会儿。他把剑衔在嘴里,单臂撑住身体,跃入棺椁之中。
就跟他们最先所预料的一样,棺椁只是一个伪装,里面没有尸体。外层包裹着石料的复合装甲在棺椁内反射着金属的微光,棺椁的底部就是磁场的控制机关,安全阀门上的防护罩已经被解除了,旋转的绿色光芒笼罩在那个半圆形的按钮上。
史广破解机关时所用的工具还留在那里,郑泉查看着上面的数据,重新调出主控面板,鲜血不断从他秀气的手指间滴落下来,穿过悬浮在空中的全息面板,落在棺椁底部的安全阀门上。在那几根秀气的手指的拨弄下,那个半圆形按钮上所笼罩的光芒渐渐变成了红色,就好像是被鲜血所染红的一样。
“这样就好了。”郑泉喘出一口气,按下按钮,看着半圆形外侧显示加载进度的红色圆环一圈圈被填满,“真想给那家伙一个惊喜啊!”他喃喃地说道,“只可惜那狐狸应该早在磁场关闭的那一刻就猜到了我还有这招吧……”
“既然这样,就请你好好地欣赏我的这一剑吧!”
他用仅剩的那条手臂握住剑柄,站起身来,用最后的力气把剑插入安全阀门中。
“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沐云一边跟着李靖在水渠里抱头鼠窜,一边忍不住大声质问道。
之前看到李靖踏着龙背从天而降,沐云还以为他是要跟自己一样单挑一下千吨级的九歌神甲,谁知道巨龙是冲上去了,李靖却是干脆利落地跳了下来,一把拉住沐云滚进了水渠里。
“当然是来救你的!”李靖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确定?”沐云怀疑地看了一眼身后那片爆炸掀起的断壁残垣。滕文公这人还挺讲诚信,之前说过取了九歌就来取李靖首级,一见到李靖就立刻把这句话给妥现了。九歌神甲一炮轰烂巨龙之后,毫不犹豫地就锁定了李靖,十八条武器臂轮番上阵,只可惜沐云一点也没心情欣赏——若不是他们对一台千吨级战甲来说作为目的实在太过渺小,滕文公又顾忌着地下陵墓结构,始终没动用大型武器,他们早就死了十七八回了。
“主要目的是来吸引一下滕文公的注意力,拖延一下这支大军前进的脚步,次要目的是来救你的小命!”王者之剑从头顶劈过,李靖跑得有点急,一不留神就说了真话。
“那你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沐云忍不住吐了个槽,心想自己刚才拼尽全力也没能让那台千吨级的神甲停下脚步来看自己一眼,这家伙一来什么也没干,就让滕文公宁可下令整支大军停止前进也要先亲手干掉他再说,足见这家伙究竟有多招人恨。以一人之力阻止一支大军前进的脚步,这家伙还真的做到了。
又一颗炮弹从头顶飞过。“你的主要目的和次要目的会不会有点矛盾?”沐云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怎么觉得要是你没来救我,我还能活得久一点?要不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分头跑路吧?”
“跟紧我!”却听李靖喝道,“这里随时都会爆炸,我们的通信频道被监听,郑泉那家伙为了不让滕文公察觉,绝对会不打招呼就引爆磁场!”
“那家伙还活着?”沐云心中一喜,他原本以为磁场被关闭,那郑泉必然是已经战死了。
“走这边。”李靖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入一条倾斜的岔路之中。他们此刻身处陵墓西侧的一处废料区,一块巨大的复合钢板正好横在他们头顶上方,千吨级战甲的火力再猛,也无法精准瞄准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来。“这里已经接近陵墓外围,沿着这条路应该就可以走出陵墓了。”
“等等,那郑泉怎么办?”沐云停下脚步,“我们不等那笑嘻嘻的家伙一起撤?”
“他来不及撤了。”李靖头也不回地说道,“再说他撤了,谁来引爆磁场?”
那冰冷的语气让沐云猛地一愣,他这才意识到,李靖所说的是引爆磁场,却根本没有说是遥控引爆。他的手指摸到收藏那副在铠甲下的眼镜,难道那个笑嘻嘻的家伙把这玩意儿交给他保管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他根本就没指望自己能干掉滕文公,那家伙只是单纯想支开自己,让自己有机会活下去……
就跟白马城灭的时候,沐川支开自己一样。
他突然转身往来路跑去。身后传来李靖的喝声:“臭小子,你想干吗?”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引爆磁场!”沐云大声说道,“要撤大家一起撤,让别人牺牲断后,自己撤退求生,这算哪门子的骑士!”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一只脚已经踏落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死死地钉在地上,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看到李靖的脸。那张苍白清癯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怕神色,他从未见过李靖露出过如此严厉到近乎肃杀的表情,他眼睛中的寒意足以令燃烧的火结成冰。
难道这家伙已经被御主之力给控制了……这个念头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没有别的办法!这就是唯一的办法!”李靖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就像暴雨前的闷雷在他的耳朵里隆隆作响,“要阻止这支大军踏上地面,只有在它们踏出陵墓之前引爆磁场这一个办法!那家伙早就有这个觉悟,只要能够消灭这支军队,他根本不在乎把我们一起炸死,你所说的牺牲断后根本就不存在!我们撤退也不是为了求生,是为了继续战斗下去!”
他低头看着沐云,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丝沐云难以理解的神色,“我原本以为你去单挑那台神甲是因为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原本以为你知道郑泉会引爆磁场,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拖住滕文公的脚步。原来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在战斗,还谈什么成为真正的骑士!”
那是失望。看着李靖的眼睛,沐云突然反应过来。一股怒气在他的心中升起,他凭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真正的骑士!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他大声吼道,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掰动那只冷冷地将自己踩在地上的脚,“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你做过的那些事!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害死了沐川……你这个骗子!凶手!令人作呕的怪物!你根本不是人!你根本不配当什么第一骑士!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师父!”
他感到胸口突然一松,踩在他胸前的那只脚挪开了。他全身的力气落了空,他摔倒在地上,又重新一跃而起,攥紧了拳头,用力瞪着那张像死人一样苍白的脸。
“你根本不知道我做过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他听到李靖的声音冷冷地说道。那双眼睛里似乎就连失望的神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苍凉的疲倦。他背过身去,轻咳数声,对沐云摆了摆手,“滚吧,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已经没力气再管那么多了。”
有人稀罕你管吗!没有你我也会成为真正的骑士,到时候堂堂正正地打败你报仇雪恨!沐云用力瞪着李靖自顾自走得潇洒无比的背影。刚才那一通话算是把他心里憋着的话都给倒了出来,却不知为何看着李靖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心里反而觉得更加憋得慌。
却见李靖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陵墓的中央。
沐云下意识地抬头,他看到一道无比壮丽的光从陵墓中央的高台上升起,他们的周围突然变得无比明亮,无比宁静,就好像那道光所散发出的能量吞没了所有的声音,然后又在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整个陵墓都在这道光中晃动,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变成了起伏的海浪。
“这就是那家伙的最后一剑啊……”
他听到李靖低声说道。
那个看起来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的背影晃了一晃,突然一头栽倒下去。
在他们的身后,整个陵墓开始崩塌。
滕文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看到了快剑郑泉的最后一剑。
快剑郑泉的最后一剑一点也不快,甚至慢得不可思议。
但是他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让那把剑刺穿了安全阀门下的复合装甲,剑刃穿过棺椁底部,一直没入棺椁下的磁场发生器顶端。
于是从剑尖上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明亮光芒,就像一个亿万千伏的太阳从大地深处升起,光芒包裹住郑泉顶在剑柄上的身体,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就像一片光的海浪,从陵墓中央的高台向着整个陵墓奔涌而去。
离高台最近的山鬼军阵瞬间湮没在这片光浪之中。近千台战甲的核心动力炉同时爆炸,燃烧的火焰在白色的光海中掀起一片赤红色的浪花,把这片光的海潮也燃成了红色。
于是这一剑变成了光与火的怒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续向前推进,爆炸的能量携裹着机甲的残骸,每一颗螺丝都变成了一枚子弹。继山鬼军阵之后,河伯、湘君、湘夫人三阵的三千台战甲接连爆炸,在滕文公下令停止前进的命令下,这三个军阵的战甲根本没有来得及发动起来,就已经被这把光与火交织而成的快剑给摧毁了。
九歌神甲在滕文公看到高台上的那道光时已经以全速冲向陵墓出口,东皇太一的军阵牢牢守护在他的身后,在它们的后方,九歌军团的剩余军阵已经放弃了继续前进,东君、云中君、少司命与大司命的军阵同时掉头转向,面向陵墓散开阵型,四个军阵的战甲同时展开能量护盾,以钢铁之躯结成东林王座驾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些钢铁巨人倒在了距离走出陵墓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它们终究还是没能离开这个囚禁了它们千年之久的牢笼。
整个陵墓变成了一片火海地狱。
火势还在继续蔓延。东林王的座驾站在千年战争的古战场之上,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东皇太一的军阵,九歌军团的其余八个军阵已经全部在陵墓中摧毁了。东林王的陵墓在他们的身后熊熊燃烧,整个古战场也开始燃烧起来。
火光映红了滕文公的瞳孔。他听到神愤怒的嘶吼声回荡整个陵墓之中。黑雾从无数燃烧的战甲机舱中散逸而出,在爆炸的气浪与浓烟中升起一张扭曲咆哮的巨脸,凝结在古战场的上空,那是神的怒相。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也在大声怒吼,令他体内的火种骤然疾燃。东林之王挥手令东皇太一军阵退开,拔出王者之剑,滕文公的双手在空中虚握,御主之力澎湃而出,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犹如钢铁神祇一般的巨大战甲胸前双臂高举王者之剑,猛然凌空而起,单膝跪地砸向地面,以自身的吨位重力外加武器臂的助推动力将巨大的王者之剑完全插入了这片古战场的中心。
以王者之剑为中心,大地开始龟裂塌陷。
沐云弓起背,奋力顶开斜压在他上方的那块废弃的钢板,探出头来。
到处都是浓烟和火苗。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在他的身后,似乎整座陵墓都已经消失了。沐云敲了敲头盔,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仍然在隆隆作响。然后他看到了那堆正在危险地震动着向下倾斜的钢板,才意识到那像地震一般的隆隆声并不是自己的幻听。“喂喂,快起来!”沐云推了推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刚才郑泉引爆磁场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身处陵墓外围,头顶上又有钢板作为缓冲,所受的爆炸冲击有限,他战臂里那点仅存的能量所展开的护盾才能罩得住两个人。现在陵墓中的爆炸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但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隆隆震动听起来就跟当时东海大海啸的前兆差不多,给沐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这要是再来一次大爆炸,且不说他战臂中的已经见底能量是不是还够再展开一次护盾,这里的结构全部坍塌,就算有能量护盾,人被活埋在里面那也是死路一条。
沐云的心里正着急,李靖却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沐云的心中咯噔一下,刚才情况紧急,李靖突然倒下,既没爬起来也没展开护盾,眼看着他头顶上那块钢板砸下来,沐云也来不及多想,只考虑到自己的决战铠甲防御够厚,就扑上去把人给护在了身下。他倒是完全没有考虑自己这身铠甲的分量加上体重,这么一扑之下的冲击力,那也没有比一块钢板谦虚到哪里去……
“这家伙应该还活着吧?不是说使徒都是不死不灭的怪物吗……”沐云的心里直犯嘀咕:郑泉两把剑都捅不死他,总不见得会被自己压一压就给压死了吧?那他还真就大仇得报了。沐云总觉得这世上没这么便宜的好事,就算有也轮不到自己头上。他伸手推了推李靖的肩膀,把他翻过身来,只见李靖双眼紧闭,口鼻中仍有呼吸,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就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啊……”
这时他才注意到李靖双臂上那对能量槽已经完全暗淡下来的战臂。“这家伙……”沐云瞪大了眼睛。沐云自己的战臂能量也已经接近见底,但他在暗河中几乎没怎么使用战臂,而李靖可是在暗河中跟滕文公对战了不少时间,再加上他所化出的那把重剑浮屠的剑形远要比沐云所用的光明剑形来得巨大,对能量的消耗也要大得多。沐云立刻意识到,李靖这对战臂的能量耗尽的时间,应该远早于自己的这对战臂!
也难怪李靖一路上只顾拉着自己跑路,一点去单挑一下千吨级战甲的兴趣都没有,那个时候,他的战臂就已经能量耗尽了吧?换句话来说,这家伙在战臂能量耗尽的情况下,非但解决掉了七条巨龙,还引了一条巨龙去对付滕文公……这是人干的事吗?这家伙的御主之力未免也太霸道了一点吧?
想到刚才跑路的时候还看到一截被拧成麻花状的龙尸,沐云的脸抽搐了一下,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那八条巨龙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以这家伙现在是累晕了吗?沐云左右开弓,拍打了一阵李靖的脸颊,见他仍然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只能无奈地拽起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的背上一扔,绕过一台台燃烧的战甲,往陵墓的出口赶去。
那种不祥的隆隆声正在变得越来越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深处钻出来一样。
“你二大爷的裤衩……”
沐云刚刚赶到陵墓的出口,就看到一道白色的巨浪从古战场的中心旋转着升起。
犹如巨大的白色花朵一样华丽的漩涡中央,是东林王的座驾。
九歌神甲已经切换到了河伯状态,簇拥在东林王的座驾周围的,是九歌军团唯一仅存的东皇太一军阵的战甲。
从龟裂塌陷的大地之上,一道道泛着白色泡沫的浪花快速地升起,很快变成了一片片汹涌的波涛,奔涌向整个古战场。
那是被抽干的湖水……沐云心想,不,不仅如此……
他看着那些浸泡在水中的千年战争的战甲残骸,那些都是水战战甲,还有那些王者军团的机械生物,它们也全都带有海兽的生物特征……
这个地下湖是通往东海的,这些战甲和机械生物也是通过海路进入这片古战场的,只是当时人们掩盖古战场的时候,堵死了那条海路……
而现在这条海路被王者之剑给斩开了。
沐云悚然睁大了眼睛。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阵不祥的隆隆声听起来那么像是海啸的前兆了。
沐云只来得及摘下自己的骑士面罩扣在李靖的脸上,冰冷的海水就完全淹过了他的头顶。
整个阴墟也旋即淹没在了海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