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进入东林王的骑士陵墓，沐云就立刻给跪了。

  不是眼前巍峨肃静的古代战甲军阵太过壮观，而是他的一只脚刚刚踩着已经坍塌的陵墓外墙，踏进陵墓范围内的那一瞬间，顿时就有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的身体斜斜地拽向地面。

  什么情况！沐云连忙爬起身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又是一个踉跄，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抓住他的脚似的，将他狠狠地甩在地面上。

  见鬼了……沐云半趴在潮湿的地面上，目光快速地搜索着四周。这里的地面同样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盐，陵墓原先的墙垣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无法判断出那片白茫茫的雪盐下究竟埋着些什么东西，但是他的目光似乎触及了某样东西，他伸长了脖子看去——

  那是一只手套。

  腐烂的织物半埋在白色的雪盐下，沐云拔出骑士剑，挑起那只手套。从式样来看，那并不像是骑士穿戴在铠甲下的手套，五根指套之间连接着一层薄薄的材料，就像鸭蹼一样，它看起来更像是鱼人的潜行服上的部件。

  为了勘探阴墟，滕文公除了派出了上万名清道夫之外，还派出了数百名专攻水下作业的鱼人。沐云想到。他们在暗河之中始终没有找到那些人的尸体，难道那些人的尸体都被冲到了东林王的陵墓之中？

  一想到这洁白的雪盐底下极有可能掩埋着无数尸骨，沐云顿时感到自己紧贴着地面的胃部传来一阵阴寒。他把骑士剑插入地面，挣扎着爬起身。来自地下的那股无形的力量仍然在拉扯着他，似乎想要阻止他继续前进。沐云伸手去拔剑，那剑却突然变得沉重万分，就好像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拽着那把剑一般，令他一时竟无法将剑拔出地面！

  你二大爷的，这还真是见鬼了！
  沐云瞪视着眼前白茫茫的地面，却见李靖也回过头来瞪着他：“你磨磨蹭蹭的在干吗？”

  “这片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们进入陵墓……”沐云说着，想到自己脚下站的地方就很有可能是个尸堆，自己先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是磁场。”郑泉说道，“从踏入这个陵墓开始，我们已经在磁力圈的范围内了。”

  “啊？”沐云张大了嘴。尽管他早就知道了陵墓之内有磁场，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个磁场竟然如此强大，而且覆盖范围竟然如此之广！

  这整座陵墓竟然都在磁力圈的范围之内，这磁力圈的直径究竟要有多大？
  “不然你以为这地下有什么？”郑泉回头，笑嘻嘻地看了沐云一眼，“有鬼吗？”

  沐云紧紧地闭上了嘴。他这才注意到李靖和郑泉都是尽量贴着建筑的残垣在前进，这才没有跟他一样，一脚踏入陵墓就立刻失去平衡，一连摔了好几个狗吃屎。

  “呵呵，比起鬼魂什么的，磁场可要危险得多了。”李靖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鬼魂未必能杀人，这个磁场却是能要人命的。”

  “尤其是对于某些把磁场现象当成是闹鬼的家伙来说，”郑泉笑嘻嘻地说道，“这么强大的磁场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负担，进入陵墓中的人如果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在陵墓中停留的时间过长，磁场就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令人慢慢丧失行动能力，被活活困死在陵墓之中，可以说是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死亡陷阱了。那些死在陵墓中的盗墓贼，只怕死到临头还以为是东林王的鬼魂在作祟吧。”

  沐云挠了挠头。刚刚进入阴墟的时候，他们还以为那两座英灵殿机关是为了防止人们发现这片古战场的存在而设计的陷阱，但实际上，就跟陵墓中的强大磁场一样，这一路上他们所遇到的全部机关，都是为了守护东林王的陵墓而设计的防盗措施吗？
  他总觉得有哪里说不通，自从进入暗河以来，他一直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失踪的尸体，还有一个更大的疑团盘旋在他的心中。

  而听到郑泉的这段话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磁场。

  这里磁场的存在太不合理了。

  他们之所以能够进入这片古战场，发现东林王的陵墓，是因为郑泉破解了英灵殿中的控制矩阵，关闭了上一个控制着幻海潮汐的磁场机关。

  尽管这里有充足的地热能源，但是当初建造这片陵墓的人，为什么要把这里的机关都设计成磁场？同样的能量，足以支持一个可以笼罩整座陵墓的全自动武器系统了。但从那陵墓外墙的结构来看，这里显然并没有设置任何能量罩或防御阵。

  除了这个威力巨大的磁场之外，东林王的陵墓内似乎没有任何杀伤性的陷阱机关。

  这不符合逻辑，沐云心想。

  就跟那片乍看起来充满杀机的幻海一样，陵墓中的强大磁场虽然可以悄无声息地置人于死地，但如果东林王想要阻止别人进入他的陵墓，或是想要杀死胆敢动他陵墓脑筋的盗墓者以示惩戒，难道不是直接使用杀伤性的陷阱武器机关更为有效吗？
  为什么东林王偏偏要把守护陵墓的机关都设计成磁场？
  “这里的磁场可不光是个杀人陷阱，”郑泉说道，“看看你的周围，你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的周围……沐云抬起头，他看到那些肃穆地伫立在黑暗中的庞大战甲，照明弹形成的阴影让它们看起来比实际数量更多，一排又一排，一直到黑暗的尽头。

  这些战甲全都在磁力圈的范围内，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电磁陷阱！”

  就像在机战中大多数偃师战甲都会装备的电磁陷阱武器一样，电磁脉冲会对战甲系统形成干扰，导致战甲在短时间内无法行动。

  这整个陵墓，都是一个巨大的电磁陷阱！

  “你现在明白了吧，”郑泉笑嘻嘻地说道，“把磁场作为陵墓的防盗措施，不仅仅可以令盗墓贼以为这里有鬼魂作祟，不敢前来冒犯，最关键的是只要不关闭掉这里的电磁机关，盗墓贼就算进入了战甲之中，破解了战甲的操作系统，也是无法开走任何一台战甲的。”

  只要磁场不被关闭，九歌军团就无法离开陵墓。沐云心想，他想到倒毙在陵墓外的那些机械生物的残骸。所以围攻这座陵墓的王者军团并没有入侵到这座陵墓内部来，也是因为陵墓内磁场的保护吗？机械生物同样也会被电磁陷阱所困住吗？郑泉的解释虽然听起来很合理，但他仍然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那些机械生物为什么要攻打东林王的陵墓？它们也想夺取九歌吗？还有……

  究竟是什么东西杀死了那些机械生物？

  沐云摇了摇头。这些问题不是自己现在应该关心的。他告诉自己。眼前就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如果他们不尽快找到这里的磁场机关，并且把它关闭掉，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就跟曾经闯入过这座陵墓的盗墓贼一样被慢慢困死在这座陵墓当中。

  而且，如果不关闭掉磁场，他也无法得到这座陵墓中的任何一台战甲。

  “你认为控制磁场的机关在哪里？”郑泉向李靖问道。他打亮一颗照明弹，周围巨大的战甲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他们在陵墓之外就已经注意到，这里没有第三座英灵殿了。

  “要形成这样强大的磁场，这里的磁化装置体积一定非常庞大，而且脉冲磁场不可能直接暴露在外，不然这里的一切都会被炸得四分五裂。这意味着还要算上磁化装置外层的钢化防护层以及冷却系统的占地面积，如果这个陵墓没有多余的地下结构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李靖说着，在腰间摸索着，掏出一支香烟点上。

  没有一丝风的陵墓中，沐云惊异地看到袅绕的青烟在磁场作用下形成了一条斜斜的直线，指向了黑暗中的某处。

  青烟所指的方向，正是摆放着东林王的棺椁的高台。

  “那里。”李靖简短地说道。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带头向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就是磁力圈的中心，也是控制磁场的装置所在。

  郑泉再次打亮一颗照明弹，借着缓缓降落的光线，他们穿过巨大的战甲，向着高台走去。

  “你二大爷的腿……”

  郑泉低声感叹了一句。当他们在陵墓之外向下俯视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这座摆放东林王棺椁的高台竟然如此庞大。高台的形状犹如一个巨大的梯形，底部宽度超过了三百尺，一千个台阶从地面通往摆放着棺椁的平面，就像通往高台的地面一样，无论是高台本身还是那道笔直宽阔的台阶都覆盖着厚厚的雪盐，表面显得崎岖不平，就像一座雪白的山丘，令人无法看出高台原本的材质和那上面所装饰的花纹图案。

  “看来这座高台就是磁化装置的所在了。”郑泉下意识地掏出眼镜，又摘了下来，在这个距离范围内，他们似乎可以听到从高台内传来低沉颤动的呜呜声。尽管他们都知道那只是高台内部的磁化装置在运作所发出的声音，但在寂静的陵墓中，这种声音仍然令人毛骨悚然，它听起来就像是有无数人被活埋在这座高台中所发出的呜咽呻吟。

  “这玩意儿比我预计的要大。”李靖沉吟着，按照他的估算，能够产生覆盖整座陵墓的磁力圈，磁体的直径应该要接近一百尺，加上供能管道与冷却系统，整个磁化装置的占地面积应该接近于两百平尺，但这座高台的体积却要大得多，这意味着磁化装置的外部保护层非常厚，多层混凝土加上钢板，甚至可能是复合装甲……

  “这玩意儿是不可能从外部破坏的。”郑泉说道。李靖知道他说得没错，这意味着他原本的计划行不通了。他心想。他们所携带的全部弹药也不可能炸开如此之厚的保护层，如今只剩下一个非常冒险的办法……

  李靖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东林王的棺椁。

  “你认为这玩意儿的控制矩阵是在东林王的棺椁里？”郑泉若有所思地问道。

  李靖点头。只有这一个可能。他心想，那个华丽的棺椁只是个伪装。如果阴墟和他之前进入过的那个地方是一样的所在，东林王的尸体不可能被安葬在棺椁中，那具“尸体”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他迈步踏上台阶。

  沐云仰起头。

  在高台的后面，犹如山峰一样浸没在黑暗中的，就是传说中东林王的座驾九歌。

  他们终于来到了九歌的面前。

  沐云深深地吸了口气。

  面对这台传说中的神甲，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心跳加速，会兴奋到流汗，但他此刻的心中却只有苦涩。我发誓要在找到九歌之前与李靖并肩作战，而我们现在已经站在了九歌的面前。

  这意味着他和李靖决一死战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在那之前，他一直有一种错觉，似乎这一刻永远也不会到来，似乎永远会有某些事发生，令他可以找到理由，暂时把复仇的事放在脑后，让他说服自己继续和李靖并肩作战……

  再也没有理由拖延下去了。沐云告诉自己。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了。

  如果他想得到九歌和火种，就必须在滕文公到来之前完成他的复仇。

  他抬起头，望向站在台阶上方的那道身影。

  从这个角度，那道身影看起来比他印象中的更加瘦削矮小，微微佝偻的后背，懒散的站姿，似乎看起来不堪一击。但是他很清楚对方的实力。他不会再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复仇时机。就算他有体内那股力量作为底牌，他也没有把握在机战中赢过对方，甚至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这是他可以得到的最好的机会，在李靖没有战甲的时候击败他。

  他回想着自己在暗河中所劈出的那可怕的一剑，然后踏上台阶，向那个身影走去。

  这里是整个磁场的中心，是整个陵墓中磁力最为强大的地方，光是保持直立的姿势就已经足够吃力，当他开始往上攀登时，他感受到那股拉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朝下按在阶梯上，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身体倾斜几乎与台阶平行，每一步都要比上一步更加费劲。台阶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平坦，它看起来不太像是人工雕琢而成的，更像是湖水的腐蚀所形成的，厚厚的雪盐下不知覆盖着何物，他的脚底凹凸不平，甚至隐隐可以感觉到柔软的弹性，就好像踩在某种生物的背上一样，同时从他脚下传来的还有微微的震颤，他告诉自己那只是高台内部的磁化装置在做功，但是……

  他停下脚步，盯着自己脚下的台阶。

  “李靖！”他厉声叫道，声音回响在陵墓中。

  “你确定东林王的尸身不在这具棺椁里？”郑泉气喘吁吁地问道。

  “这要打开棺椁才知道了。”李靖说道，“我只能确定控制矩阵是在这个棺椁内。”

  “你不会是想让郑某爬进东林王的棺椁里去破解控制矩阵吧？万一那里面真有尸体怎么办？”郑泉盯着那具华丽的棺椁，东林王的卧像看起来栩栩如生，但若是里面真的有尸体，那可是上千年的古尸，就算保存得再完好，东林王的本尊都不会有他那卧像那么赏心悦目。郑泉皱了皱鼻子，“郑某虽然有个外号叫大盗郑泉，但还真没干过开棺摸尸这种事，不如你先示范个给我看看？”

  “那倒不急，”李靖扬起下巴，示意郑泉注意棺椁的周围，“你看看那是什么？”

  “嗯？”郑泉这才注意到棺椁的底座下似乎盘踞着什么巨大的物体，只是被厚厚的雪盐所掩盖，令人无法一眼辨认出那究竟是什么。郑泉盯着那底座看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这……看起来好像是龙？”

  “你看清楚了吗？”李靖问道。

  “嗯，没错，”郑泉压低身子，绕着棺椁转了一圈，“一共有九条巨龙，这种用于棺椁上的装饰在人类的古母星上叫作九龙抬棺，你看这龙有五爪，在人类的古母星上，就是代表着守护真命天子的真龙，是只有皇帝陛下才能使用的标记，看来东林王的野心真的不小，就连死后也不忘称帝……”

  郑泉正说着，突然意识到李靖站得离自己很远，“你站那么远干吗？”

  “呵呵，我怕这龙活过来咬我一口。”李靖说道。

  郑泉原本伸出去想要拂开龙尾上的雪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你二大爷的不会想说这龙是活的吧？”他压低了声音，连忙缩回手，一连窜出了几步，这才突然意识到，这龙要是个活物，这么一千多年不吃不喝地守着棺椁，也该成死物了。

  只见李靖点燃了一支香烟，在磁场的作用下，青色的烟气打着转，犹如旋涡一般地飘向了棺椁的上方。

  几乎是与此同时，盘踞在棺椁周围的九条巨龙一条接一条地昂起了头。

  “机械生物！”郑泉低呼了一声，龙眼中闪烁着血晶的光芒，这是高等机械生物的象征。郑泉想到暗河中的幽冥姬，这些机械生物要比王者军团更加古老，它们是专门为了守护这座陵墓而设计出来的产物，由不朽之王直接控制，并不受王者之印的信号影响。

  可这龙要是机械生物，自己早就踏入它们的攻击范围内了，为什么没有受到攻击？
  “跟我想的一样，它们的原始指令应该就是守护东林王的棺椁，所以它们不会离开棺椁，主动进行攻击，只会攻击企图打开棺椁的人。”李靖若有所思地说道。

  郑泉狠狠地瞪了李靖一眼，“你刚才是拿郑某做实验，去测试这些家伙的攻击范围？”

  那九条巨龙那么一动，郑泉才看到巨龙身下堆积的皑皑白骨，自己刚才要是真的手贱去摸了一把巨龙的逆鳞，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呵呵，这不是知道你跑得快吗？”李靖笑得很是厚颜无耻。但他的眼神却没什么笑意。他原本打算让郑泉破解磁化装置的控制矩阵后，将其改装成一个遥控引爆装置，等滕文公到来后直接引爆整个磁场。眼前这九条巨龙虽然证明了他所猜测的控制矩阵就在棺椁之内是正确的，但也成了棘手的大麻烦……

  “看来这回郑某是没什么发挥余地了。”只听郑泉说道，“这九龙抬棺太霸道了，只要磁场在运作，战甲无法在陵墓内行动，以人类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靠近着棺椁，更别提入侵里面的控制矩阵，破解密码了。”

  以人类的力量，确实无法对付这九条巨龙。李靖眯起眼睛。但他知道这个磁场曾经被关闭过，九歌军团曾经离开过这座陵墓，尽管在王者军团的阻击下，那股力量在再次踏上这片大地之前就被重新赶回了这个水牢之中，但确实有人设法通过了这九条巨龙，打开了东林王的棺椁，关闭了困住九歌军团的磁场，令得九歌神甲在东林王死去多年后再次出动，在千年战争中留下了可怖的一笔。

  人类的力量无法打败这九条巨龙，但是一个足够强大的使徒却可以做到……

  李靖悚然一惊，难道这就是滕文公的计划？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沐云在台阶下方的呼喊声。

  “李靖！”

  “干吗？”李靖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忙着呢！”

  迎面而来的是沐云手中挥舞的骑士剑。

  李靖侧过头去，泼洒的鲜血飞溅在白色的雪盐上，同时落到地面上的还有一双断手。

  “人……”沐云用剑撑住地面，气喘吁吁地说道，“这里全都是人……”

  什么！李靖与郑泉俱是一惊，他们低头望去——

  高台好像突然活了过来，从覆盖在高台上的那层厚厚的雪盐底下，突然伸出了无数双手，无数具躯体正在扭动着从雪盐底下爬出来，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大多数都赤身裸体。从勉强还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那些腐朽的织物来看，这些正是被滕文公派入暗河中开路的清道夫！
  他们之前正是踩着这些人的身躯爬上了高台。

  “你二大爷的……”郑泉都已经记不清他今天到的是第几次爆粗了，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座高台的体积会比他们预料的要大得多了，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一座京观——那种人类古母星上专门用尸体堆积起来的高台，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他给遇上了！
  你二大爷的……沐云的内心也在爆粗，他都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在玩他了，怎么每次他一下定决心要找李靖报仇就会冒出点破事来，不想让我报仇你就直说啊？

  不过好歹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些失踪的清道夫的尸体究竟去哪儿了……

  但是，当沐云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被他斩断双手的怪物，他的内心不禁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原本应该是一名体格精壮的清道夫，尽管干瘪的灰白色皮肤上布满了褶皱与溃烂，令那具躯体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但是从那双断手中流出的液体却是跟人类的鲜血一样是红色的。那个怪物用断臂撑起身体，在地上扭动着向他爬来，动作怪异而僵硬，但是当那个怪物仰起头，用那双与人类无异的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沐云惊得向后退了半步——

  “救救我们，老爷，救救我们……”

  从那个怪物的嘴里吐出的是人类的声音。

  老天啊，他刚才干了什么？沐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这个人还活着！”

  他环顾周围，那些从雪盐下爬出来的怪物大多数就跟这名清道夫一样浑身溃烂，几乎不成人形，但他们的确是人类，那一双双眼睛中全都有着清醒的神智，他们期盼地看着站在高台上方的三名骑士。那一具具溃烂的躯体仰起头，向着高台上方伸出手，就像长期在绝望与痛苦的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的火光那样，那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表情。

  这些人还活着，沐云震惊地想到，不管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还活着，并且……

  他们在向他求救。

  那名清道夫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向他靠近，溃烂的断臂在空中挥舞，沐云强忍住恶心，作为一名骑士，他必须帮助向他求救的人，“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应该怎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剑光一闪，郑泉已经拔剑朝着那名清道夫劈了过来，沐云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你疯了吗？这可是个大活人啊！”

  “你才疯了吧！”郑泉硬生生地顿住剑，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你脖子上那个玩意儿是装饰品吗？好好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这些清道夫进入阴墟都已经过去多久了？这里哪里来的食物和空气让他们活下去？这些……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还是人？”

  “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沐云反问道，“他们流着跟人类一样的血，有着人类的神智，说着人类的语言，他们在向我们求救！你觉得他们还能是什么？”

  郑泉恼火地瞪着他，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收回剑。就算是博闻广记的秀才郑泉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无法说出那究竟是什么。但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他都倾向于先干掉再说。他的眼睛瞥向身后，那些东西正在慢慢地爬上台阶，向他们现在所站立的位置聚拢过来，数以万计，那些东西——包括他眼前的这个，并没有攻击他们，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应该先敲晕这个碍事的小子再说。郑泉转动眼珠，悄无声息地倒转剑柄，但他还有另一层顾虑，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滕文公，更是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无法判断出……

  一只手按住了郑泉的剑柄。“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李靖说道，“把你的剑收好，那玩意儿救不了他们。”

  沐云松了一口气。看到李靖似乎是想要查看那名清道夫的情况，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李靖凝视着那名不成人形的清道夫。

  “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

  从那张溃烂的嘴中吐出含糊不清的低吟，就跟他五年前听到过的一样。眼前这张灰白色的烂脸似乎跟他记忆中的脸重叠起来，他记得那种绝望和痛苦，只有一种解脱的办法……

  他闭了闭眼睛，“我会救你的。”他悄声说道，然后扣动扳机。

  火光骤然亮起，那名清道夫低头看着在自己胸膛中燃烧的照明弹，被火光照亮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向后倒下，就像一个火球滚下高台，滚入那些正在往上攀爬的溃烂的躯体之中。

  火焰燃烧。李靖瞄准高台下方，再次扣动扳机，同时毫不迟疑地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接住那只砸向他的拳头——

  “混蛋，你在干什么？”沐云怒吼，“你刚刚说过他是活生生的人！他在向你求救！你居然杀了他！”

  李靖转过身，跃动的火光在他的脸上留下阴影，令沐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那五根瘦长的手指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有力，而且扣住他手腕的角度非常刁钻，他的动作完全被锁死了。

  “这是救他们的唯一办法。”李靖说道。

  他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他知道沐云还没有准备好。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臭小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些人被病毒感染了。”他最终开口，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说道，“我之前见过这种病毒，我见过被这种病毒感染的人，我知道这种病毒有多危险。它们在空气中传播，可以直接通过表皮进入人体，如果我们的面罩或者铠甲发生破损，我们都会被感染。”

  “这就是你杀死他们的理由？”沐云不动声色地挣动手腕，但那五根手指就像铁箍一样，李靖注视着他的眼睛，“冷静点，小子，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浪费燃烧弹的人吗？”

  这句话语中的冷酷意味让沐云感到一阵寒意。

  “这种感染是无药可救的。”只听李靖的声音冷静地说道，“病毒的作用类似于某种真菌，在进入血液之后会自我复制，菌丝会遍布人体，切断大脑用来控制肌肉的神经。真菌会取代大脑控制躯体的每一束肌肉，整个过程要不了一个月，被真菌感染的人就会成为一具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会被菌丝所操控，就算砍下脑袋来，躯体仍然会活动，就像是这双手……”

  他踢了踢脚下的那双断手。沐云睁大眼睛，那双断手仍然在蠕动，他原本以为那只是手被从身体上切断的神经反应，但那双手的动作，它们看起来就好像有自己的意志……

  它们正在向他的脚背爬来。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沐云的背脊。

  李靖撩起一脚，把那双蠢蠢欲动的断手踢入高台下的火焰中。“你现在明白了吧，小子，”他说道，“这些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们的体内已经长满了真菌，细胞已经完全变异了，在真菌吸收完他们的最后一点养分之前，他们就连想死都死不了，只有炙焰的高温才能杀死那种真菌，这是唯一可以解救他们的办法。”

  他松开手。沐云转动着手腕，突然想到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我在暗河中摘下过面罩……”

  要是这个陵墓的空气中充满了这种可怕的病毒，暗河中也极有可能有病毒存在，那么他岂不是也被感染了……

  想到这里，沐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我……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李靖看了他一眼，“呵呵，就算你现在被感染了，那也要到一个月之后才会被病毒所控制，更何况这些清道夫根本不是在这个陵墓当中被感染的。”

  “什么！”沐云一愣，“那他们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滕文公。”

  一直沉默的郑泉突然吐出这三个字。“要是郑某没有猜错的话，如此之多的清道夫同时感染了这种病毒，应该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在他们的体内植入了病毒，而且是早在他们还没有进入阴墟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这步棋了。”

  只听郑泉继续说道：“虽然郑某不知道这种病毒到底是什么结构，但如果它的行为模式是类似于真菌的话，那么郑某倒是知道，尽管在通常情况下，真菌会驱赶着宿主寻找更好的传播条件，更多的养分，更多的宿主，以便更快繁殖扩散，但有几种真菌也会被磁场运动所吸引。因此只要提前在这些清道夫的体内植入病毒，清道夫进入暗河之后，他们就会被体内的真菌驱赶着寻找磁场的中心，最终进入这片陵墓，也把病毒给带了进来。”

  “所以这才是滕文公派遣清道夫进入阴墟的真正目的……”沐云看着那些不成人形的清道夫，内心充满了怒火，“那个混蛋故意派遣大量清道夫勘探阴墟，目的不光是为了消耗暗河中幽冥姬的能源，减少幽冥姬的数量，他还想把他们当成生化武器，把这种病毒带进东林王的陵墓中……”

  沐云这话一脱口而出，心中就隐隐地感到这个结论有哪里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李靖会跟过去一样先讨人厌地“呵呵”一声，再指出他到底错在哪里，却没想到李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就好办了。”

  反倒是郑泉似乎想到了某些事，颇有深意地看了李靖一眼，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们还剩下多少照明弹？”李靖问道。

  郑泉摊开手耸了耸肩膀。在进入陵墓之后，他们的照明弹消耗得很快，骑士铠甲的照明无法在那些巨大的战甲之间找到路，郑泉和李靖的照明弹都已经用完了。

  “我还有四颗。”沐云说道。看着李靖向他伸出手，他本能地犹豫了一下。

  “我说过，这是唯一能够解救他们的办法。”李靖柔声说道。

  “我知道。”沐云咬了咬牙，他知道李靖为什么会问他要照明弹的发射器。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没有人会愿意亲自动手杀死一群无辜的人。就算那是为了让他们摆脱被病毒控制的痛苦，活活地将人烧死，这也实在太过残忍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怀着愧疚把发射器交给了李靖。他看着火焰落入高台下的人群中，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眼睛，他希望自己能够聚积起足够的愤怒来对付滕文公。这里的每一条人命，他都要向他讨回来。

  然而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感到有一处极大的不妥。

  不是因为滕文公，而是因为李靖之前的话语中所透露的某些信息，和眼前这修罗地狱般的画面，让他似乎想到了某件他非常不愿意想起的事，令他隐隐觉得极为不安。

  照明弹的火焰围绕着他们所站立的位置，向高台下方蔓延而去。

  “清道夫的数量太多了。”他听见郑泉说道，“这几颗燃烧弹完全不够。”

  “只要引爆磁场就够用了。”李靖沉着脸说道，“当务之急是先打开那棺椁再说。”

  郑泉转动眼珠：“你知道滕文公此刻应该就在陵墓外面吧？等到我们跟那九条巨龙干得如火如荼，大家都半死不活的时候，他就可以进来捡便宜了。”

  他说得没错。李靖心想。看到这些清道夫之后，他已经完全清楚了滕文公的计划。他刚才并没有完全说出那种病毒的真相，但是他的心里很清楚，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再拖延下去了，他想到五年之前……

  他禁止自己想下去。“我有办法在不惊动那九条巨龙的情况下打开棺椁，你要做的就是以最快速度破解磁场的控制矩阵。”他说道。尽管滕文公在阴墟之中的布局很周详，但是只要他们不惊动这九条巨龙，他仍然有把握可以结束这一切。

  沐云无意识地听着李靖和郑泉的对话，他们似乎在组装着什么。

  只听郑泉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确定那病毒真的需要一个月才会发作吗？郑某突然想起来，出了暗河那会儿，郑某因为那面罩里搞得实在太恶心了，曾经摘下来清理了一番，要是这病毒的扩散范围够广的话，那郑某也该已经中招了……”

  沐云猛地扭过头去。他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推论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以为滕文公是想把那些清道夫当成生化武器，把病毒携带入陵墓之中，但如果那病毒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控制人体，就算他们现在被病毒感染，也根本不会影响行动，那么滕文公要让清道夫把病毒带入陵墓之中，究竟有何用意？

  这种病毒的真正作用到底是什么？
  你应该能够猜到的。他脑子的那个声音说道。好好想想，李靖之前是怎么说的？

  “我之前见过这种病毒，我见过被这种病毒感染的人……”

  “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浪费燃烧弹的人吗……”

  “那些人被感染了……这是唯一让他们解脱的办法……”

  沐云闭起眼睛，心脏在胸膛下剧烈跳动，那天晚上他在机库中所听到的李靖与狼主的对话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

  “你以为我就那么喜欢放火屠城吗？”狼主是那么说的，“你以为当我的部下用喷火器烧死那些人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

  “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被烧成了灰。没有秘密泄露，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要烧死他们，我的部下只是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不管他们对此有何想法，或许他们只是觉得我有些丧心病狂……”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去听狼主提到的那些杀戮的细节，杀人放火对西北苍狼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当他回想起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狼主在沙漠中屠城的手段是非常单一的。

  他烧掉了西北苍狼攻占的每一座城，烧死了那些城里的每一个人。

  包括白马城在内。

  包括那座城中他认识的每一个人，以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在内。当他向狼主索要沐川的尸体的时候，他们把他带到了一片白色的沙漠面前。所有的尸体都在那里被焚烧殆尽。白色的骨灰覆盖了黄色的沙子，怎么挖也挖不完。他们祝他在那片沙漠里有所发现。

  “你应该亲眼来看看这一切，看看你把这片沙漠变成了什么样的地狱。”

  他记得狼主是这样对李靖说的。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沐云感到自己的胃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大坨冰块，高台下跃动的火焰传递着一阵阵逼人的热气，但他却冷得像是连双腿都冻住了一般。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转过身去——

  “那种病毒叫什么名字？”

  李靖站起身来惊异地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完全不像他。

  “我好像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们没有在陵墓中摘下过面罩，就不会被感染，”李靖说道，“更何况就算你现在被感染了，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你才会——”

  话音戛然而止，显然李靖自己终于意识到了这句话泄露了他原本不该泄露的信息。

  “那种病毒叫什么名字？”

  沐云再次问道，他咬住口腔内侧的肌肉，以免自己的声音发颤。

  “我不知道。”李靖说道，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叹了口气，“我把它称为鬼火。”

  鬼火。这个名字几乎说明了一切。沐云心想。但他仍然想从李靖的嘴里听到答案——

  “这种病毒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李靖看着他，温暖的橙黄色火焰在他的骑士面罩上摇曳不定，反光遮挡住了他的大部分表情。但是当他们目光终于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沐云就知道李靖已经完全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明白了他究竟知道了多少真相。

  “它在人体内可以产生一种特殊的物质。”他最终说道，“一种名叫火种的微粒。有人把它称为御主之力，意思是神的力量。它就是东林王的力量的来源。”

  “所以你杀死那些清道夫，并不是为了救他们，你想要消灭的是火种。”沐云说道，“那些清道夫的体内都有火种，对吗？”

  “我想要救他们。”李靖说道，尽管他知道沐云已经不会再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滕文公利用这些清道夫作为容器，把火种运送到这座陵墓之中。火种与火种的集群之间会相互吸引，大的集群会吞噬小的集群，这些清道夫体内的火种已经被其他的集群给吸收了。”

  所以这才是滕文公选择到现在再打开阴墟的原因。他需要等待鬼火培育出足够的火种。李靖心想。他看了一眼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之中的九歌军团，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每一架战甲中都有一名使徒在待命。就跟那些被种入鬼火的清道夫一样，使徒没有死亡的权利，除非他们体内的火种集群被更强大的集群所吸收。

  这座陵墓是一个牢笼。

  所有的机关，不是为了防止有人进入陵墓，而是为了防止这里的东西离开陵墓。

  如果他们破解了东林王棺椁内的控制矩阵，磁场就会有一个关闭的间隙，那些战甲一旦脱离了磁场的控制，整支九歌军团就会复活，那就是滕文公想要的结果。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个控制矩阵改造成引爆装置，引爆整个磁场，在神的力量来得及重见天日前将其完全摧毁。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整个过程不容有任何差错。可臭小子偏偏在这个时候……

  李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他平时对臭小子真的关心不够，他完全没有察觉沐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知道了关于火种的事。他回想起沐云那些别扭的举动，臭小子很可能早就知道了白马城是怎么被灭的。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罢了。李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如果臭小子已经有本事打败他，他不介意他来找自己报仇，但是现在，他不打算跟这个连跟他交手的资格都没有的臭小子再浪费时间下去了。尽管等会儿在爆炸中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跑路会很麻烦，但是他的计划不能有任何干扰，他必须让这小子闭嘴躺下了。

  他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伸出手——

  “最后一个问题。”

  沐云开口，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冷静，他更惊讶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一点，这一切都如此明显：“你进入过类似于这座陵墓的地方，不是死堡，也不是在东林，而是在沙漠里，是吗？所以你才知道怎么对付机械生物，你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清道夫被感染了，你知道鬼火可以培养火种，你能够轻易发现控制磁场的装置到底在哪里，是因为你曾经进入过类似的地方，所以你才会对这一切那么熟悉。”

  他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鬼火是在你进入过那个地方之后才在沙漠里传染开的，是你把鬼火带出了那个地方，是不是？”

  那些在火中挣扎的人们的惨叫声在他的耳边回响，震耳欲聋。他盯着李靖骑士面罩下的那张脸，几乎没有眨动一下眼皮，直到他看到那双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他没有听到声音，但他已经知道了李靖的回答是什么。

  “为什么？”他低声问道，与其说是在问李靖，倒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为了救一个人。”

  “为了救一个人？”沐云想象不出比这更可笑的回答了，“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救一个人？”

  “抱歉。”李靖说道，“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沐云不敢置信，这太荒谬了，他心想，“你觉得这种事是可以说抱歉的吗？”

  “哦，不要误会，”李靖说道，“我不是在为当年我做过的事道歉，因为如果人可以回到过去，我还是会那样做的。”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李靖心想，如果可以让那个人活下来，他不在乎这个世界去死。

  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她最后的心愿是要她的女儿活下去，所以他必须要让这个世界活下去，他能做的一切就是竭尽所能把这个世界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

  他闭了闭眼，奇怪的是，他已经完全记不起那个人的脸了。他只记得她很美，但她的五官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只知道她的女儿和她长得完全不像。

  他看了一眼沐云，臭小子什么也不懂。他心想，臭小子根本没有爱过一个人，他也根本不知道一个人为了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真的不该跟臭小子说这些的。

  他让电击手套从麒麟战臂中成形，“我抱歉是因为现在我必须要让你躺下了，小子。”

  那是跟他刚才背身抓住沐云的手腕同样的招式，只是目标是沐云的侧颈，电击手套聚起蓝色电光，他不需要用力就能放倒这小子，让他安静地在地上躺个十来分钟。这点时间足以他搞定这里的一切了。

  电击手套擦着沐云的脖颈而过。他所做的只是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原本根本没有必要问最后那个问题的。他之所以问了，只是因为他看到了李靖激活麒麟战臂的动作。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计算着李靖可能会使用的招数和自己的退路。

  他只是没有想到李靖的回答会让他那么愤怒。

  几乎就在他向后退那一步的同时，光明剑形已经从他的战臂中凝结而成。

  “你去死吧！”沐云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