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暗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黑。

  夜琉璃蝴蝶鳞片翅上的鳞粉也飘落到了暗河中，河水泛着淡淡的幽蓝色鳞光，虽然不足以照明，却能看到水底有无数绰绰约约的影子。

  那些死在暗河中的清道夫的尸体。

  沐云心念一转，下水的冲力已经把他带到了水底，双脚也不知踩进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里，只听水中传来“波”的一声——

  沐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具尸体的肚子上，那尸体原本就已经被水泡得很是臃肿，被他那脚一踩，那尸体胀得老大的肚子裂了开来，无数暗褐色棉絮状的物体随着水底淤泥一起扬起，顿时就糊了沐云一脸。

  更糟糕的是，他的脚貌似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困在了那具尸体里。

  不会是被死人的肠子给缠住了吧？

  沐云忍着恶心蹲下身去，用手摸索着想把脚给拔出来，却不料他这么一动，带动水流将那具尸体的上半身给托了起来。沐云正低着头，眼看着那尸体已经腐烂的脸突然凑到眼前，要跟自己来个热情拥吻，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把骑士铠甲脚底的推进器给发动起来，用力蹬开那具尸体，急急向上跃起！
  却在他的头刚要冒出水面的一刹那，看到一个影子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沐云脑子不由得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就算是他在暗河中看到了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会比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影子更加令他吃惊！
  因为他竟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一个身材玲珑的女人，洁白的手臂轻扬，黑色的长发在水中漂荡，女人像是在仰泳一般，仰面躺在水中，轻盈地从他的身边滑过。

  沐云正想着，这次进入阴墟的貌似没有女骑士吧，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身上不要说骑士铠甲，就连一片布头都没穿。

  微弱的幽蓝色磷光下，女人洁白如鸽子的酥胸，在水波中轻轻颤动。

  更令沐云吃惊的是，这个女人的脸，居然看起来非常的熟悉。

  “小叶子！”

  浮出水面的一瞬间，沐云不由得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斐叶怎么会在这里！沐云感到大脑一片混乱，她此刻难道不是应该被软禁在鹰堡之中吗？她又是如何进入阴墟，又出现在这条暗河之中，而且还……

  就在沐云出神的那一刹那，他的脚下又是一紧，竟是被什么东西重新拖下了水！
  难道是刚才那具被他不小心一脚踩破肚子的尸体在搞鬼？
  沐云一紧张，此前入水的那一口气已经憋到了头，此刻再想吸气，呼吸顿时困难起来，连忙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大哥我刚才真不是故意踩你肚子的”，脚下胡乱蹬踏，只想尽快浮出水面，却又是一脚踩在了那尸体的脑袋上，那玩意儿发出“哼”的一声，显然被踩得不轻。

  完蛋了……这回是真的把这具尸体大哥给彻底得罪了……

  沐云正胡思乱想，突然感到身体像被铁箍铐住一样动弹不得，那尸体不知何时竟跑到了他的背后，用手臂死死勒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就在他的头顶上方猛地俯冲而来！

  竟是附生在那暗河顶上的阴阳木气根！

  几乎是与此同时，从沐云的脚下，一道滚烫的水柱喷涌而出！

  这尸体大哥是要让自己也变尸体，去给他赔罪的节奏啊！

  沐云被那尸体从背后死死抱住，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了因为缺氧憋出眼泪来的眼睛，内心很是崩溃——

  却没想到那具从背后抱住他的尸体很是灵活地拖着他轻轻往后一退，阴阳木气根卷了个空，滚烫的水柱擦着他的脚跟喷射出去，正好迎上那根伸入水中的阴阳木气根，发出“哧”的一声。那水温显然是极高，阴阳木气根的前端顿时枯萎，急急缩回了暗河顶上。

  眼见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沐云很想松出一口气，无奈他眼下实在是没气可松，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快要窒息的“荷荷”声。

  “要不是为师我恰好回个头，你这是分分钟变成尸体的节奏啊！”只听他背后那“尸体”无奈地说道，“下次不会游泳这种事能不能早点说啊？”

  紧接着，一条胳膊从后面伸到沐云的骑士面罩下方按了几下，一股清新的氧气灌入沐云的口鼻中，沐云连忙猛吸几口，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从背后抱住自己的“尸体”竟是李靖！
  “我这不是忘了嘛……”沐云内心很是惭愧：之前去了一趟东海，干了一回海啸，就觉自己就连水战都能算得上略懂了，哪里还想得起来自己离了战甲，其实是个不会水的？
  再加上刚入暗河，自己就沉底，还一脚踩在了尸体上，这才会惊慌失措到了连骑士面罩中的内循环呼吸系统都忘记调节到自动供氧这一档，一心只想着钻出水面去换气。

  若不是李靖及时把他给拖回来，推到一旁，现在他就应该是被那根阴阳木的气根给挂在暗河顶上，等着下方的地热喷涌给他从脚到头来个死亡淋浴的节奏了。

  此刻沐云再低头仔细一看，挂在自己脚上的那玩意儿又哪里是什么尸体，只是一件连着头盔的清道夫连体服罢了，自己的一只脚还套在那连体服的腰带里，难怪怎么甩都甩不掉。

  可那衣服里面的尸体却又去哪儿了？
  沐云不禁想到自己之前快要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那个女人。

  他现在冷静下来，已经想到那个女人只是面容和斐叶有几分相似，却绝不可能是斐叶。

  毕竟在他面前一晃而过的那对酥胸，还是蔚为可观的。

  难道自己一直以为的“尸体大哥”，其实是个大胸妹子？

  但沐云低头再看那件清道夫的连体服，心中不由得一懔！
  这件清道夫的连体服正是因为已经腐烂不堪，里面又灌满了河底的沉积物，才会被他给当成了尸体——

  而他之前所见到的那个女人，却看起来像是活人一般栩栩如生，身上连个尸斑都没有！
  莫非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沐云正想着，就听到耳麦里传来郑泉的声音：“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刚才李靖折回来查看沐云的情况，郑泉却是继续往前探路去了，河道幽深弯曲，沐云在幽蓝色的河水中放眼望去，竟一时看不到郑泉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我在你们前方一百米处，这里的地热喷涌没有刚下水的位置那么密集，”只听郑泉的声音说道，“但奇怪的是，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按照滕文公的说法，光是在他继任家主之后，就已经派出上万清道夫开凿密道，为了探查这条暗河，更是投入了上百鱼人高手，这些人全都有去无回，折损在了这条暗河之中。

  但这条暗河之中，除了沐云刚才不幸一脚踩中的那件清道夫连体服之外，却没有留下任何尸体，这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

  如果说刚才他们刚下水的位置喷涌过于密集，水流将尸体冲走，但郑泉所在的位置，喷涌已经逐渐稀疏，却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想到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个面容酷似小叶子的女人，沐云不禁打了个寒战。

  想到那些失踪的尸体，他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沐云的耳边传来的一阵细微的人语。

  “来了……来了……”

  那是女人的声音，妩媚的语调，听起来像是歌声，又像是呢喃。

  是刚才的那个女人在说话吗？

  “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

  声音不是从耳麦中传来的，却像是在贴着沐云的耳朵说话一般清晰可闻。

  沐云环顾四周，除了他和李靖之外，幽蓝色的河水中什么也看不到。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来了就回不去了……”

  不止一个声音在说话。

  忽远忽近的人语回响在幽蓝色的河水中，从沐云的四面八方传来。

  “嘻嘻……嘻嘻……回不去了……”

  李靖眯起了眼睛，似乎也在侧耳倾听。

  难道他也听到了那些此起彼伏的笑声？

  “嘻嘻……嘻嘻……”

  冷汗从沐云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自从他在水中看到那个酷似小叶子的女人之后，他就一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里有某种东西正在干扰他的思维。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惊慌失措的人，就算在险象环生的死堡中，他也依然能保持沉着冷静。

  但在这条暗河之中，他却把一件破衣服看成了尸体，还因此而胆战心惊，开始疑神疑鬼。

  他已经隐隐地意识到，那个酷似小叶子的女人，只怕并不存在，而是自己潜意识中对斐叶的牵挂而产生的幻象。

  那些回荡在水中的窃窃私语，似乎也是在自己听郑泉说到这河道中本应沉眠着无数清道夫的尸体之后，才开始出现在自己耳畔的幻听。

  但可怕的是，就算他意识到那些声音本身并不存在，但他却仍然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阴墟中的磁场，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沐云知道强大的磁场会干扰人的神经系统，这里的磁场已经强大到足以让机器罢工，对普通人来说，长时间待在这样强大的磁场中，不仅神经细胞受到刺激，会造成神经错乱，产生各种幻觉，更严重的是肌肉细胞受到刺激后发生异常收缩，导致呼吸停顿或心脏停止搏动。

  但他才刚刚下水没有多久，更何况骑士原本就应比普通人对磁场的抵抗力更强，却也立刻产生了幻觉，这令沐云感到很不妙！
  “你们听到那些女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吗？”耳麦中传来郑泉的声音，令沐云猛然一惊！
  就连郑泉这样强大的骑士也陷入了幻觉之中吗？

  “嗯，听到了。”只听李靖说道，“既然知道是胡说八道，还去听它干吗？”

  竟然连李靖也……

  沐云感到一阵寒意升上自己的背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打破幻觉，否则他们会永远陷在这条暗河中，就跟那些清道夫一样，有去无回！

  “嘻嘻……呵呵……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来了就回不去了……”

  女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响在水中。

  沐云下意识地调出决战铠甲右臂上的微型导弹弹匣。

  就在他举起右臂，瞄向暗河顶端的那一瞬间，李靖按住了他的手臂。

  “不是幻觉。”李靖说道，“这里的磁场还没有强到这个地步。”

  “但我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沐云强忍住一阵恶心欲吐的感觉，说出他的想法。

  他之前以为自己身体不适是因为缺氧引起的，但现在骑士面罩正常供氧，他却感觉到了明显的呼吸困难，就连心跳也变得急促不已，胃部一阵阵翻腾，这绝不是缺氧的反应！

  “是声波攻击。”李靖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我们在下水的瞬间就已经遭到攻击了。”

  沐云还没有遇到过使用声波武器的敌人，但他听沐川说过声波攻击的原理，是令人体内的软组织产生剧烈共振，造成强烈不适的生理反应，令人失去行动能力。

  敌人就在自己的附近？沐云连忙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算声波在水里的传播速度要比在空气中快，但敌人需要故弄玄虚来误导自己，掩盖声波攻击的痕迹，说明敌人势必不会离自己太远！

  之前的地热喷涌掩盖了声波的共振，沐云这才发现即使喷涌停歇下来，河水也始终处于晃动之中，他们只能看到绰绰约约的影子，起先沐云还把那阴影当成了河底的死人。

  “我们需要到水面上去。”李靖说道，“至于你看到的那个女人嘛……是真实存在的。”

  嗯？！沐云一愣，“什么样的女人会跑到这里来泡温泉？”而且还一丝不挂的，这胆子也太肥了一点吧！

  “呵呵，我可没有说她是人……”

  不是人，难道还真的是鬼？沐云打了个哆嗦，却听李靖接着说道：“多谢你的提示，我大概已经猜到潜伏在这条暗河当中的究竟是哪种机械生物了。”

  机械生物？

  沐云发动铠甲腿部推进器，跟着李靖一起向上浮去。就在他们的脑袋刚刚冒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从暗河顶上垂下来的阴阳木气根就狠狠地抽了下来，李靖连忙一把将沐云拉下了水。

  但就那么一瞬间的工夫，沐云已经看到暗河顶穹上所映出的影子——

  是鱼。

  巨大的鱼尾在水中甩动，而且不止一条。

  他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