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沐云揉了揉眼睛。

  他从梦中惊醒，却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他只知道这个梦一定很悲伤，因为他的眼角还有梦中流下的泪痕。

  床头的计时器正好划过子夜。

  距离进入阴墟只有十二个时辰，他原本应该养精蓄锐，但他却已完全没有睡意。

  他披上外衣，向外走去。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地下机库的大厅。

  大厅里的壁炉里依旧燃烧着虚幻而温暖的火焰，那张宽敞得不像话的桌子也仍然摆在大厅的中央。

  他最后一次在这里用餐的时候，这张桌子上摆满了美酒和烤肉，桌子边上坐满了人。

  那是这支队伍刚刚获得进入阴墟资格的夜晚，他记得就连苏生都喝了一点酒。

  如今这张桌子边上空无一人，似乎就连摆着的椅子都少了几把。

  对玫瑰骑士团的通缉令已经颁下，尽管有了沐云的及时提醒，老张和他那些弟兄们倒没遇上什么麻烦，但老张也没法再公开露面了。大概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还要打劫藤甲行的分行，不太好意思面对小滕王，老张索性也没有再回永江城，而是直接带着他那些弟兄们埋伏在了分行附近，等待行动的时机。

  斐叶却是在从天守城到永江城的路上，被斐家长老会以有要事商议为由，恭敬地迎回了鹰堡，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倒是斐家长老会送了一封信给小滕王。小滕王看完之后，也只叹了一口气，斐家长老会的态度原本就在支持小滕王与滕文公之间一直摇摆不定，但华宴上滕文公出示了九歌就在阴墟之中的证据之后，斐家最终还是放弃了与藤甲行的联盟。

  就跟十三提前告诉过沐云的那般，这一次，斐叶和老张果然都无法再出战了。

  滕文公没有动一兵一卒，小滕王的这支队伍在进入阴墟之前，就已经元气大伤。

  “你明知道阴墟之行是个陷阱，而且极有可能是针对你的陷阱，你还要自投罗网？”机库大厅的另一头，装配车间里传来对话声，“看来小滕王这一次请你出手，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

  “如果有人想让我这一次不出手，他付出的代价一定会更大。”说话的人是李靖，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沐云贴着走廊斜眼望去，只见李靖的嘴里叼着烟，身周光幕环绕，双手正在忙乎不停。

  在他的身旁，苏生正四仰八叉地摊在一张椅子上睡得正香，身上盖着李靖的外套，手臂上却还套着一对鬼手，那傀儡师打造的价值连城的双手反而随随便便地搁在一旁的机床上。

  李靖的对面，看起来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的家伙，正是快剑郑泉。

  “你真的打算毁掉那九台神甲？”郑泉问道。

  “怎么，你觉得可惜？”李靖说，“九歌现世，天下大乱，这九台神甲除了无尽纷争之外，还能带来什么好处？你若是想要，倒是可以留一台给你试试。”

  “那倒不必了，我还没有滕文公那么狂妄，滕家数代家主都不敢动的阴墟，他居然敢公然打开。”郑泉说，“手里有一台这样的神甲，只怕就连我也要寝食难安，时刻提防着有人来抢……只不过，我总觉得你要毁掉九歌的目的，未必就这么简单。”

  “我这人向来不简单，你有意见？”李靖叼着烟，双手飞舞，在光幕上改了几个数据，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只是在想，既然阴墟之行如此凶险，你入阴墟又是为了毁掉九歌，而我也没有摇抢一台神甲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你去冒这份大险？”郑泉笑嘻嘻地说道，“要知道，我答应过你做一件事，你可是已经用掉了。”

  当初春狩百灵堡一战，李靖用心理战骗得郑泉答应他做一件事，原本就是为了要他在阴墟之中出战，结果却被李靖用在了让郑泉跟随沐云去东海保护他的安全上面。

  尽管按照郑泉的说法，李靖玩这一手的目的，主要还是借沐云来牵制郑泉的行动，但沐云仔细想来，在东海几次遇到凶险，若是没有郑泉出手，光凭他和老张，还真未必能够支撑到玫瑰骑士团赶到。

  “这我倒忘了，”只听李靖说得轻描淡写，“既然你那么小气，那这次就换我答应你做一件事，这个条件足以让你出手了吧？”

  “哦？那若是我要你把王者之印交给我，这也算一件事吧？”郑泉眼珠一转，说道。

  “呵呵，你想得美。”

  “换你自断双手？”

  “你可以试试。”

  “算了，这件事就记在账上，容我慢慢想吧。”郑泉说道，“以我在长安城的经验，要你做一件事而不被你坑到，还真得考虑周全了才行。”

  “呵呵……”李靖刚要开口说话，却从喉咙中迸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就连嘴里的烟都掉在了地上。

  只见李靖立刻用袖子掩住嘴，转过身去背对郑泉，似是想竭力忍住咳嗽，他半弯下腰去，一手扶住机床，背脊颤抖，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苍白的脸上却是浮起一层病态的嫣红。

  郑泉看着他，摇了摇头，伸出脚来捻灭了地上还在燃烧的那半支烟。

  “我在长安城的时候就听说你出手不及当年勇猛，甚至好几次刻意避战，并不是因为你实力退步了，而是你得了某种疾病，导致身体虚弱，不能久战，所以你才尽量减少出手的时间和次数，以此掩盖病情。”郑泉缓缓说道，“如今看来，你的毛病还真不轻，光这两天就见你发作了五六次，你那时候要我去东海，只怕并不是你有事无法分身，而是你的身体根本无法经受这样的长途奔波。”

  “那又如何？”李靖满不在乎地说道，重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双手又在光幕上继续忙碌起来，“我病得再重，你不照样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只是想重新考虑一下你刚才的条件。”郑泉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也笑嘻嘻地说道，“若是你根本活不到我需要你出手办事的那一天，那我现在答应随你入阴墟，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我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了。”李靖终于停下双手，转过身来，盯着郑泉的双眼，他脸上仍是带着懒散的笑意，但目光却尤其锐利，“我已经看过《陆藏》，以你秀才郑泉的本事，既然知道了永江城就是千年战争的第三战场，难道如今还推断不出王者之印究竟在哪里？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王者之印的下落，我又怎么会让你在阴墟开启之际留在滕王阁，给你有机可乘，发挥你大盗郑泉的本事？”

  郑泉看了李靖一会儿，这才叹息道：“原来如此……你问我要《陆藏》，并不是为了王者之印的下落，而是为了知道我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看来你对狼主也没有说实话，你早就知道王者之印究竟在哪里，从一开始，你来到东林的目标就不是阴墟，而是这座滕王阁。”

  “彼此彼此，”李靖说道，“我也有那么小一会儿以为你通过历家那小子混入滕王阁，目的是为了进入阴墟。”

  “既然阴墟不是你此行目标，你又何必非入阴墟不可？”郑泉问。

  “我已经说过，阴墟里有我必须要毁掉的东西。”李靖说。

  “如此说来，这次我是注定要跟着你进入阴墟走一回了？”郑泉问。

  “呵呵，你那么扭扭捏捏，推三阻四，不就是怕我发现你其实也很想进入阴墟吗？”

  “我想进入阴墟，是因为我想在阴墟里杀一个人。”郑泉说。

  “希望那个人不是我。”李靖的声音听起来丝毫也不吃惊。

  “那就要看你到时候会不会给我可乘之机了。”郑泉笑嘻嘻地说道，“虽然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在阴墟之中，你要是病情发作的话……我只怕我会管不住我的剑。”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李靖说，“你不会有机会的。”

  “这可未必……”郑泉推了推眼镜，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打住了。

  从升降机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沐云从走廊上缩回脑袋。他看到计管家捧着一个小小的箱子穿过机库大厅，向车间走去。

  “计砚很是抱歉，藤甲行已经许久没有打造过这种类型的骑士铠甲，因此计砚不得不去旧库存中提取李公列出来的这些合金构件，耽误了些时间，还请二位见谅。”

  计管家礼数周到地说道，将那箱子交给李靖，随后才转过身来，好似刚刚看到沐云一样，躬身说道：“沐云少爷，你也来了。”

  计管家的电子脑连着滕王阁的监控系统，沐云很肯定计管家走出升降机之前就已经看到自己躲在走廊上偷听了。但计管家既然没有揭穿自己，沐云也装作自己只是刚刚起床的样子，打着哈欠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在弄什么呢？”

  “这个时候，自然是在弄进入阴墟的装备了。”李靖说着，看了他一眼，“倒是你，这个时候不在床上好好睡觉，还到处乱逛，难道是紧张到失眠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未免太沉不住气了吧……”

  听到李靖又开始唠叨自己，沐云习惯性地就想怼回去，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倒是郑泉笑嘻嘻地对他挤了挤眼睛，说道：“你的师父很沉得住气，所以这两天不休不眠，一到晚上就来机库敲敲打打，专门帮你打造了一套骑士铠甲。”

  “帮我打造骑士铠甲？”沐云不由得一愣。

  要知道骑士在驾御战甲时所穿的骑士铠甲防御力原本就不低，内层镶嵌神经元连接系统元件的特殊纤维内层原本就是耐高温材料，隔层则是减震材料，吸收骑士在驾驶舱中受到的震荡伤害，最外层覆盖的护甲才是防弹材料，为了是避免驾驶舱遭到攻击后有零件脱落飞出对骑士造成伤害。骑士头盔的面罩拉下后更可以过滤有害气体，并存储有五分钟的氧气量，以供骑士在紧急时刻使用。

  也正因为如此，这片大陆上的骑士由来已久的就算不驾御战甲的时候也身穿骑士铠甲，披挂骑士披风，佩戴骑士剑的传统，表面上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骑士身份，让自己区别于平民，其实也有一层自我保护的目的在里面。

  这样的骑士铠甲，在防御方面自然要比平民或普通士兵所使用的护甲防御力高出许多，就算在真人近战格斗当中，也是无可取代的防御装备。

  因此沐云之前听说李靖要准备这次进入阴墟的装备，要走了自己原本穿的那套骑士铠甲，原本也只以为他打算在骑士铠甲上再加一层抗磁性的材料，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会重头为自己打造一套全新的骑士铠甲！

  而当他看到李靖面前光幕上的立体图纸时，更是不由得心中一阵激动，脱口而出：“这——这是决战铠甲！”

  所谓的决战铠甲，是传说中大陆早期骑士所穿戴的一种骑士铠甲。比起现在常见的骑士铠甲，它的外层护甲呈鳞甲状覆盖骑士全身，这一层鳞甲不仅可以提高铠甲的防御能力，其下方所掩藏的机械构件和内嵌式武器更是组成了一台真人大小的贴身战甲，大大提升了骑士在近战格斗中的战斗力！

  决战铠甲的名字由来，就是代表了骑士在战甲被毁之后仍然要跟敌人决一死战的决心，因此强调的是让骑士脱离了战甲之后，仍然可以保有强大的战斗力！
  但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骑士再使用决战铠甲，就连藤甲行也早就不再打造这类铠甲，一般的甲行，甚至连这种骑士铠甲的图纸都拿不出来，更不要说材料构件了。这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如今的贵族骑士自恃身份尊贵，很少有人在战甲被毁之后还要以身涉险，去跟敌人决一死战了。

  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因为决战铠甲使用的虽然都是造价昂贵的超轻材料，但全覆盖式外层鳞甲，再加上鳞甲下面的机械构件和内嵌武器，其重量要比一般的骑士铠甲重上了三到五倍不止——这样的重量，除了极少数天生神力的骑士可以不受影响之外，势必会给骑士增加负担，甚至影响骑士在操作战甲时的正常发挥！

  因此就算在过去，除了少数极端情况下，骑士明知道自己的战甲肯定会被打爆，必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之外，极少有人会愿意牺牲自己对战甲的一部分操作实力，来穿戴这种决战战甲。

  但进入阴墟，战甲原本就无法入内，这种决斗铠甲，正是派得上用处的地方！
  也亏得藤甲行是天下第一甲行，竟然还能找得出打造决战铠甲所需要的构件材料！

  而当沐云展开图纸，去查看这具决战铠甲的内嵌武器时，心中又是一阵激动——

  因为这具铠甲内嵌的武器功能与布局，都是按照他最熟悉的战甲西风来设计的！
  不是他如今使用的那台由零式战甲临时改造而成的战甲西风，而是白马城少主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在长安城外已经自爆的那台战甲西风！

  肩头双狙击炮，手臂上的微型导弹弹匣，脚下火箭式喷气滑轮，可脱卸式背后推进器……虽然跟真正的战甲西风威力不能相提并论，功能也多少因为这是真人等身的骑士铠甲而发生改变，但这种亲切的熟悉感，却令沐云的眼眶中情不自禁地充满了泪水，就好像他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的战甲西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机床上那一对已经打造成形的武器臂时，双眼更是不由得一热——

  麒麟战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