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2022-12-16 作者: 八号原子
第九十九章
只见滕文公将一壶新酒放在桌上,又拿出两个杯子,斟满了之后,推给小滕王一杯,“计砚呢?滕家就这么一个智族,母亲留给了你,你就该好好珍惜,随便玩坏了可就不好办了。”滕文公话里有话地说道。
“计砚在智族之中也算顶尖人物,哪有那么容易就玩坏了?只是你这儿利欲熏心之辈太多,空气混浊不堪,我怕计砚被熏坏了,打发他出去透透气罢了。”小滕王也不起身,仍是懒散地靠在座榻上,坏笑着说道,“倒是大哥你在身边放着个来路不明的智族,也不怕被她给玩坏了?”
“看来你是因为关心兄长,才令计砚入侵天守阁系统,查探十三的身份,你的这份心意,做兄长的心领了。”滕文公却似懒得再与小滕王扯淡,直接说道,“只是做兄长的自有分寸,十三的来历我很清楚,她是否值得信任,我也自有我的判断。也不瞒你说,当年我能一统东林,全靠她的用兵之道;发掘阴墟英灵殿,辨认出九歌所在,她也立有大功。”
滕文公说着,竟似有些感慨,叹道:“想当初不管你如何装疯卖傻,滕家上下仍都是属望你继任家主之位,是你执意拒绝,甚至离家出走,这家主之位才落到我的头上。在我刚刚当上家主那会儿,滕家上下无一人看好我,就连家臣都对我阳奉阴违,我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身边急需智囊能人辅佐,母亲却偏偏把计砚留给了你,比起亲人,这些年来,竟是她助我良多!”
这个她,指的自然便是十三。
御阁之中,沐云耳中听着这兄弟二人的对话,看着十三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心中突然想到,当时李靖推断滕文公能一统东林,未必靠的是阴墟之中的东西,而是得到了十三背后的第三势力相助。
而如今他已经知道十三是一名初代智族,不受契约束缚,没有主人,身后自然也没有第三势力可言——换句话来说,滕文公能够一统东林,仅仅是因为得到了十三出手相助!
难道一个初代智族的智慧,竟然能够抵得上千军万马?
沐云的心中不禁悚然!他想到小滕王秘密调动滕甲行各分行的滕甲兵之事,这才反应过来,滕文公故意说的这番话,是在敲打和警告小滕王,自己身边有十三这名智族军师坐镇,计砚方才在电子战中已经败于她的手下,小滕王若想趁阴墟开启之际起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这一方的实力,是否有人在用兵之道上,能与十三旗鼓相当!
但小滕王却似完全听不懂滕文公话里的意思,笑道:“既然你身边已经有了一位智族女军师,又为何还惦记着我滕甲行的老管家?”
“因为我是个念旧之人。”滕文公正色道,“就算母亲把计砚留给了你,他也终究是我滕家的人,更何况他对我也有旧情。你或许不会记得,在我俩年幼之时,家中请先生给我们上课,你自然是一学就会,就算你缺课逃堂,恶作剧捉弄先生,家里的人也只会夸你天才绝顶。跟你相比,我就显得愚钝无比,就连先生都嫌我朽木不可雕,每每见我去请教他问题,都面露不耐烦之色。那个时候,也只有计砚没有嫌弃我,不管我问他的题目有多简单,他也不厌其烦,一遍遍给我讲解,直到我听懂为止。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人也长得好看,不管说什么脸上都带着笑。那个时候我总是想,若是计砚是个女人,我长大了一定娶她。”
仿佛回想起那段时光,滕文公的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直到我长大了才知道计砚根本不是人,他如此温柔耐心对待我,也只是他的契约程序规定了他要侍奉滕家之人。但在滕家上下无一人关心我之时,他对我照顾有加,这份旧情,我却始终放在心上。母亲将他留给你之后,你为了炫耀,让他抛头露面,替你端茶倒水,把一个堂堂智族当作卑贱仆族来用,甚至在春狩中派他出战,将他置于危险之中,我都没有开口干涉,但如今我却是怕我再不开口点醒你,你继续自作聪明下去,再派计砚去对付他根本对付不了的人,只怕他未必再能像今日这般幸运,侥幸逃过一劫了。”
“嗯,计砚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甚至还想过要娶他为妻,就算他不是人,只怕也会感动那么一下的。”小滕王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你一直以为是母亲偏心,把计砚留给了我,却不知当年母亲很是尊重计砚,才让他在你我兄弟二人之间自行选择要侍奉哪个。我当年也不明白计砚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居然会选了我这么个不靠谱的主人,如今想来,怕不是你小时候偷偷跟计砚许诺要娶他为妻,把他给吓到了,这才宁可选了来侍奉我?”
小滕王说完之后,摇了摇头,便伸手去拿酒。只听滕文公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竟然连计砚都选了你……”
小滕王此刻正在低头喝酒,并未注意到滕文公脸上的表情,但沐云在御阁之中,通过即时监控放大的全息影像却是看得分明,滕文公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中充满不甘,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怨恨、嫉妒、自卑、贪婪、野心……又似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就连双颊的肌肉也扭曲颤抖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沐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竟看到一层状似骷髅的黑色雾气从滕文公的皮肤间浮现,笼罩在他的脸上,令原本清秀的脸庞看起来竟似恶魔一般!
沐云连忙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去看,却发现滕文公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就跟他刚刚出现在御殿之上那般清冷高傲,似乎刚才那一幕只是沐云自己的错觉。
只听滕文公淡淡叹了口气,对小滕王说道:“当年滕家上下,除了计砚之外,也只有你与我亲近了。我会继任家主之位,也是因为你不想要这累赘,而你我兄弟二人之中,必须有一人来扛起滕家。我原本以为我一统东林,壮大滕家,成为如今的东林七家之首,你会为我感到高兴,却没想到在我成为东林之主后,你我兄弟二人却是越来越生疏了,就连这天守阁,你也是许久未来了。”
“哦?”小滕王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有些玩味地看着滕文公,说道,“听你这语气,莫不会是觉得我是后悔放弃了家主之位,又嫉妒你当上了东林之主,这才故意与你生分的吧?”
却见滕文公摇了摇头,说道:“你是绝世天才,别人以为你只会铸甲,却不知你除了骑术之外,任何事都是一点就通,哪怕你数年不出手铸甲,滕甲行在你手里还是天下第一甲行,你不靠滕家,也仍然是富甲天下的小滕王,天下人只有羡慕嫉妒你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你嫉妒别人了?”
小滕王想了一想,喝一口酒,认真说道:“嗯,像我这样的天才,又生得如此英俊,还有钱得要命,想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嫉妒的对象,确实难于登天。”
说罢,一口喝干了酒,把空杯子往滕文公面前一伸。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谦虚,”滕文公苦笑了一声,却还是接过酒杯,帮他斟上了酒,“从小到大,你都是如此,不管你获得何种褒奖,不管别人如何优待你,你都觉得是理所应当,有人多夸你几句,你还会不耐烦,只嫌对方啰唆,却不知你身边的其他人要获得那么一句夸奖,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更何况大多数时候,因为有你的存在,别人的努力还会被无视。”
滕文公说着,显然是想起了过去的事,语气不禁有些惆怅。
小滕王道:“照你这么说,难道我应该为自己比其他人优秀感到愧疚不成?”
滕文公微微一笑,说道:“不,我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那么讨人厌,我却始终不恨你?哪怕时至今日,我身为东林之主,你只是一介臣子,却三番四次与我作对,不仅在御殿上出言不逊,更是意欲谋反,而我却始终把你当成我的弟弟,只想你平安无事?”
滕文公的语气平静,脸上更是带着淡淡笑意,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却如惊雷炸响,不仅小滕王全身一震,就连御阁之中的沐云听在耳中,心里也是大为震惊!
整个东林皆知阴墟开启,滕文公与小滕王兄弟二人必有一战,但这件事却始终没有被摆到明面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小滕王直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都难以作为谋反的证据,不管滕文公是想要发难治罪,还是想要挽回此事,他都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轻易打草惊蛇。
换句话来说,就算整个东林都知道小滕王要谋反,但不到小滕王真的谋反的那一刻,滕文公还就得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但此时此刻,滕文公却是一边跟小滕王拉着家常,一边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穿了。
捅破了,兄弟之间便再也没有转圜余地,唯有一战!
想到滕文公之前对小滕王所说的那些话,不知为何,沐云的心里竟也感到了一丝悲凉。
只见小滕王那张向来神采奕奕的脸上此刻也有些黯然,却犹自笑着说道:“看来大哥已经猜到我这支队伍要入阴墟,究竟意欲何为了。”
“不错,”滕文公淡淡说道,“早在你自己拉起队伍,执意参加春狩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你所要图谋的究竟是何事了。”
他看着小滕王,叹了一口气,“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从小到大,我有哪一桩事不是顺着你?你过去无数次故意违抗我的命令,我又何曾治罪于你过?你若图谋的只是神甲,我又何尝不能给你?哪怕你想要的是这东林之主的王座,为此图谋我的性命,只要你是有心带领东林称霸大陆,我都可以双手奉上!因为我很清楚,以我弟弟的绝世天才,手握神甲,掌控天下第一甲行,只要他有心图谋天下,难道还会不成事吗?”
小滕王听了这番话,脸上不禁也有些动容,低声叫道:“大哥你……”
却听滕文公话音一转,目光犀利地直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我唯独不许的,是任何人拦在东林的称霸之路上,哪怕这个人是我的亲弟弟!”
“看来大哥真是这世上唯一懂我的人,可惜啊可惜……”小滕王看着滕文公,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以我绝世天才,若是想要神甲,自己造就是了,难道还要稀罕那几台千年之前的老古董?至于东林之主的宝座……哼哼,我连滕家的家主都懒得当,又怎么会乐意去做什么东林之主?只是我身为东林子民,眼见有人被野心蒙蔽了双眼,一心要开启乱世,将东林拖入战争泥潭,这个人又恰好是我的大哥,我再想不问世事,这件事却也不得不管了!”
“如此看来,你我兄弟二人都有放不下的事,”滕文公注视着小滕王的双眼,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多说了,就趁阴墟开启之日,做个了断吧!”
滕文公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却听小滕王说道:“等等,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大哥。”
“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所图谋的是什么,以你东林之主的身份,难道竟真的没有办法阻止我这支队伍进入阴墟吗?”小滕王此言一出,沐云也是顿生不解:自从小滕王自己拉起队伍参加春狩以来,滕文公看似用了各种手段来阻挠这支队伍前进的步伐,但仔细想来,以滕文公的身份,如果他真的不想让滕甲行的这支队伍进入阴墟,又何止这些手段可用?早在春狩开始前的画舫春宴之上,当自己把剑架在滕文公脖子上的时候,一条以下犯上的罪名,就足以把他们全都下狱了。
滕文公并没有回头,却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如此聪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就算如此,我也想从大哥的嘴里亲口听到答案。”小滕王说道,“你就当我这做弟弟的再任性一回吧。”
“我的答案,就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滕文公将双手负在背后,淡淡说道,“这样会让你安心一点吗?”
“多谢大哥,”小滕王看似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对着滕文公的背影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可以放手一搏了。”
不知道为什么,沐云觉得小滕王脸上虽然在笑,但看起来比哭还要难过。
看着滕文公转身离去的背影,沐云忍不住向十三问道:“这兄弟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却见十三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滕王这个男人倒也有几分傻气,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兄长要除掉自己,却还是要问个明白,才能安心与他一战。”
回想起滕文公之前话语中流露出的对弟弟的爱护之情,沐云不由得一愣!
“怎么,难道你以为只有小滕王处心积虑地要对付他的大哥,滕文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除掉自己这个弟弟吗?”十三看着沐云的表情,不由得失笑道,“这种事情难道你还想不明白?以小滕王的绝世天才,又掌控着天下第一甲行,一举一动足以影响天下格局,滕文公要图谋天下霸业,既然小滕王无法与他同心,就算他再疼爱这个弟弟,那也必须杀之以绝后患。”
听了十三的话,沐云才明白过来:他想到自己初到东林之时,第一次见到小滕王的时候,小滕王就曾经提起过,上一次他的兄长邀他登上天守阁,共图天下霸业,却被他断然拒绝。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滕文公已经决意要除掉小滕王了。
只是当时小滕王掌控滕甲行已有时日,发现滕文公的野心之后,更是故意放浪形骸,就连铸甲也不铸了,令滕文公无法摸清他的实力底牌,这才按兵不动,迟迟没有出手。
而阴墟开启,小滕王既然决心要与滕文公一战,势必会底牌尽出,滕文公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小滕王所掌握的势力一网打尽,因此先前滕文公在春狩之中的数番举动,与其说是想要阻止小滕王的这支队伍进入阴墟,倒不如说是在试探他手里究竟握有什么样的牌。
换句话来说,小滕王的这支队伍,可以说是滕文公故意放入阴墟的,为的就是引小滕王出尽底牌一战,将他的一切彻底毁灭!
也正因为如此,今日兄弟二人之间的这一番开诚布公,反倒算是最后的兄弟情义了。
想到小滕王早已心知肚明,原本最疼爱自己的兄长早就对自己动了杀心,表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继续花天酒地,潇洒人生,就连沐云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替他感到一阵难过。
但,沐云很快想到——既然小滕王早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滕文公的意料之中,就连调动滕甲兵之事,滕文公也了如指掌,还特意点破了自己身边有十三这位当年出手就助滕文公一统东林的用兵高手,以此来警告和敲打小滕王。
既然如此,为何小滕王还能如此自信去放手一搏?
小滕王的手里究竟握有什么样的底牌,才能令他有这番信心,敢去放手一搏?
沐云皱紧眉头,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性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不由得惊呼出声——
“难道王者之印,竟是在小滕王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