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御阁之中，十三看了一眼呆立在那里的沐云，问道：“你可知道英灵殿是什么？”

  沐云沉着脸点了点头。他只知道传说中的九台神甲是以九歌中的九位神祇的名字来命名的，但至于这九位神祇究竟叫什么名字，分别又有什么特征，这种人类古母星时代的神话传说，却是普通平民百姓根本接触不到也用不上的玩意儿，沐川也从来没有教给过沐云这些内容。毕竟白马城只是一座西漠小城，就连城主的御殿也只有简单的云纹装饰，像天守阁的御殿与御阁之中这般到处画栋雕梁，描绘着守护天守城的神祇九天神女的形象，这么奢侈的装饰，几乎是沐云前所未见的。因此御殿之上的贵族领主们围绕着那九九八十一根柱子左看右看的时候，沐云也实在猜不出来他们到底看出了什么名堂来。

  但英灵殿这三个字，沐云还是知道的。

  所谓的英灵殿，在这片大陆上有点类似于像是战争纪念碑的性质。当一场战争过后，伤亡将士数量巨大，大多数尸体又遭到爆炸炮火摧毁严重，无法分辨安葬的情况下，便只能统一坑葬或火葬，并在原本的战场之上建起英灵殿，殿中竖立墓碑刻下阵亡将士的姓名，以此标明他们尸骨所在的位置。

  沐云还记得他当年曾经在西北荒漠之中偶然发现过一座被半埋在黄沙之中的英灵殿。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亭子，中间立着一块碑，由于风吹日晒，上面阵亡将士的姓名早已不可辨认，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哪个年代的哪场战役中阵亡的，只有亭子四根柱子上写着“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四句话还依稀可辨。他把这四句话照下来去问沐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照沐川告诉他的说法，这四句话是赞美战死的将士英武勇敢，代表这些死去的战士一直顽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降敌，尽管他们已经死去，但神灵不泯，魂魄不散，化为鬼雄，只要人们持之以恒地供奉给他们香火，在春天祭以兰花，在秋天祭以菊花，那么战士的英灵就将一直停留在这座英灵殿中，直到有一天在人们的再次召唤下，重新现身人世来守卫大地，这也是英灵殿的由来。

  白马城灭后，沐云也想过，如果他有一天还能重回西北荒漠，他也要建起一座英灵殿，来纪念白马城的战士英灵。

  只是当年他在沙漠中所见的英灵殿，只是一个小小的亭子和一块石碑，但他眼前的全息影像中，这座被掩埋在地下的英灵殿，却是比他所见过的要大上了百倍不止，其精美壮观程度更是胜过沙漠中的英灵殿何止百倍！
  就连御殿之上的诸家家主，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规模宏大的英灵殿，以至于直到他们发现那柱子之上表现战争的画面中始终没有出现敌人的身影，以及那些刻在将士身旁的米粒小字，才意识到这座气势恢宏的精美殿堂，实际上是一座英灵殿！

  一座祭祀在千年战争中阵亡将士的英灵殿！

  要知道英灵殿既然是祭奠己方战士的场所，那么自然不会出现敌人的身影，让他们也享受到香火供奉！

  而柱子上那些将士刻画得栩栩如生的面容，以及他们身旁附以姓名，让众人也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比例夸张的画面，实际上是写实的！

  这也就是说，尽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为了表现阵亡将士的英灵已经成为神话传说的一部分，当时建造这座英灵殿的人把九台神甲雕刻成了九歌中的九位神祇的模样，把众将士化身为人类古母星上的古人模样，但这九台战甲与真人大小的比例，却应该是跟这画面上所展示的一模一样！
  如此巨大的神甲，其神威也可想而知！

  英灵殿是标明尸骨遗骸位置所在的坐标，这也意味着，九歌就在这座英灵殿之下！

  一想到九歌现世之后，足以称霸整个大陆的前景，众人一时之间都是呼吸急促，激动不已！有些人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见的只是全息影像，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去扒开那缠绕在柱子上的阴阳木气根，企图让柱子上被遮挡住的画面展露出来，好从中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却听小滕王笑了一声，说道：“诸位好像都忘了，我的大哥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

  众人这才想起来，按照此前滕文公的说法，他令人在这英灵殿的地面上开凿出通往下方的孔洞，原本是打算先让清道夫开路，但一连用绳索吊下去近百人，都是有去无回！
  众人原本都想当然地认为那些清道夫是找到了九歌所在，才被滕文公给下令灭口了，但若是滕文公真的只是凭着找到这座英灵殿，就确认了九歌的位置所在，那么这些人有去无回，显然是因为这英灵殿下方，存在着极大的危险！
  如果自己没有弄清楚英灵殿的下方究竟有何威胁，就贸然下去，就算身为骑士对磁场干扰的抵抗能力要比普通人高出一些，那也势必会同样身处险境，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众人此刻才意识到，之前小滕王问滕文公的这个问题，并非毫无意义，而是相当关键！

  仍是齐万年开口问道：“请教主公，不知英灵殿之下究竟是何所在？那些下去探路的清道夫是否有传回任何影像？”却是绝口不提小滕王之前提的那个问题。

  滕文公摇了摇头，“滕家所开出的路，到这英灵殿就为止了。到我这一代家主，也只是找到了这座英灵殿，探明了英灵殿的下方是一条暗河，河中有地热涌泉，温度极高，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旦遇上泉水喷涌，凡人必死无疑，因此我才下令在这英灵殿的地面上多开孔洞，企图打开一条能够避开涌泉的路线。只是这条暗河之中的涌泉口密度过高，避无可避，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涌泉上一次喷发完的间隙立刻下水。”

  “即使如此，暗河之中仍然万分凶险，”滕文公继续说道，“地下没有光源，河水温度过高，热能感应探测也无法正常工作，想要避开一路涌泉喷发，顺利通过暗河，原本就是相当困难，而这暗河之中似乎另有玄机，我最后一批派下去的已经不是普通的清道夫，而是重金聘请的鱼人高手，他们水性精湛，装备可以扛住高温，背后又有绳索牵引，但就算如此，这些人仍然有去无回。从拉上来的绳索上的断口上来看，这些绳索不像是被高温熔断，也不像是被水兽咬断，竟像是被人为弄断的。此事太过诡异，我不愿多伤性命，这才下令暂停了对阴墟遗迹的勘探。”

  殿上众人互看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要知道热能感应探测器会受到干扰罢工，那说明这条暗河中本身的温度就已经超过了六十度，在这样的温度之中仍然有水兽，已经很是诡异，而滕文公竟说这些绳索是被人为弄断的，难道这条阴墟的地下暗河之中，竟然还有人在？

  就算是人，被埋在地下千年之久，又终年泡在这条高温暗河之中，这……还能算是人吗？
  却听小滕王说道：“嗯，阴墟之中活人大概是没有的，但死人却是不少。”

  众人听到小滕王的这话，又想到阴墟这种千年战争的古战场，不知有多少人战死后被掩埋其下，再加上为了开路而在死在里面的那上万个清道夫，就算再不信鬼神，也顿时觉得就连这被英灵殿全息影像笼罩的御殿之上也是阴风惨惨，不胜寒意，顿时都对小滕王怒目而视。

  滕文公今天却是打定主意要无视这个专门给自己拆台来的弟弟到底了，只听他继续说道：

  “也正因为无法绕过这条暗河，因此就算我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确定九歌就在阴墟之中，却始终没有公布这个消息。

  “只是如今天下局势动荡，长安幕府虚弱无力，西北苍狼蠢蠢欲动，北境铁盟四分五裂，西方黑山与南境丰川按兵不动，却随时准备逐鹿中原，乱世即将开启，如果东林不做好准备，成为列强，加入这场游戏之中，那就只有等着被列强吞并！
  “为此，九歌必须现世，东林必须称霸！
  “不管阴墟之中如何凶险，我已经下定决心亲自一探，找到九歌。”

  扫视了众人一眼，滕文公最后淡淡说道。

  “在座诸君都是我亲自挑选之人，希望诸君也有此觉悟，不要令我失望了。”

  听到滕文公的这一番话，御殿之上的诸家家主的脸色都是阴晴不定，早已没了刚才确认九歌就在阴墟之中的那番狂热。

  看到阴山的全息结构图之后，他们就已经想明白，这条密道绝不可能是滕文公一代人就能开凿出来的，因此就算滕文公此刻坦然承认，众人也并不如何吃惊。

  尽管民间诸多传说，滕文公是在进入阴墟之后找到了掌控王者军团余部的方法，才能一统东林，但这些殿上的诸家家主却都是当年亲自与滕文公交过手的，知道滕文公能够在那么短时间内登上东林之主的王座，纯粹是靠他自己的强悍实力和出神入化的用兵之道，利用东林诸家之间素来钩心斗角的传统，突然发动闪电战奇袭，将其各个击破，待到诸家发觉形势不对，想要联手的时候，滕文公早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掌控大局，东林诸家在无奈之下，也不得不承认了他东林之主的地位。

  只是尽管众人早就猜到滕文公本人很有可能根本没有真正进入阴墟，但如今从滕文公的口中亲口得知滕家几代所开出的密道，也只是才到阴墟的入口，对于这阴墟之中的情况，仍然是一无所知，光是一条暗河，就如此凶险，暗河之外，更不知有多少危机，在这种情况下，要派自家最优秀的骑士进入阴墟，就算有九歌如此巨大的诱惑在前，诸家家主也是不得不犹豫一下了。

  要知道以九歌的神威，就算自家派出的骑士死伤惨重，只要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弄到一台神甲，那也足以令这个家族在整个东林乃至大陆上立于不败之地。

  但若是自己派出的骑士最后全军覆没，一台神甲也没弄到手，这损失的可都是自家的精英，一次损失六个骑士高手，这个家族的下场，势必要比没能进入阴墟的其余三家还要惨……

  更何况阴墟终究是滕家先发现的，就算滕文公此刻说滕家也只是止步于英灵殿，没有再往下勘探，但谁又能保证他所说的是真话？若是滕文公打算利用其他各家骑士为他开路，最后提前设下陷阱，独吞那九台神甲，再来个杀人灭口，那其余各家就真的连哭都没处哭去了！

  要想破除这种可能性，那就只能各家暗中结盟联手，在进入阴墟之后先对付滕文公……但诸家家主一想到当年自己是怎么被滕文公各个击破的，就立刻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以各家之间丰富的战斗经验，不要说一旦见到九歌，各家骑士之间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只怕一进入阴墟，各家就会开始想方设法在背后互相捅刀了！
  诸家家主也是心知肚明，阴墟之中最危险的不是暗河，也不是那些尚未探明的陷阱，或王者军团残留的机械生物，而是他们在这御殿之上的这些老对手！
  诸家家主都在心里打着算盘，一时之间，御殿之上竟是静寂无声。

  这一回却是萧家家主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主公见谅，远山斗胆一问，若是四家之中，有人自愿放弃进入阴墟的资格……”

  “那自然是按照春狩的积分，由排名在后的那三家之中补上了。”滕文公淡淡说道，“九歌这等神甲，本就是有勇有谋者得之，更何况能进入阴墟，一睹千年战争的遗迹，原本就是极大的机缘，身为骑士，就算得不到神甲，也会在其中有极大收获，为此本公才通过春狩选拔出东林最优秀的骑士。若是有人连阴墟都不敢入，那只能说明此人原本就与神甲无缘罢了，东林要称霸大陆，也不需要此等懦弱的废物。”

  萧远山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滕文公要在春狩中决出进入阴墟的排名了：就算他们已经获得进入阴墟的资格这四家真的可以做到共同进退，此刻就在这御殿之上，假意一起放弃进入阴墟的资格，以此来将滕文公一军，想逼得他不得不说出更多自己所掌握的阴墟的情况，滕文公也是丝毫不惧的——那不还有没能获得资格的那三家在吗？
  诸家家主都是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得不到神甲，那也决不能让神甲落入他人之手，放弃进入阴墟资格一事，自然是绝不再提。

  只见滕文公高举酒杯，宣布道：“三日之后，阴墟开启，九歌现世，能者得之！诸家骑士，无论尊卑，只要能驾九歌出阴墟，那便是神甲的主人，任何人若有异议，便如此杯！”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杯子掷向地上，摔得粉碎。

  众人见状，也连忙站起身来，一起举杯而饮。御殿之上鼓瑟齐鸣，传到天守阁之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诸家骑士听闻此次进入阴墟，虽有诸多凶险，但除了战甲不得入内之外，竟再无任何规矩，要想得到九歌，单凭个人本事，顿时也是激动不已。一时之间，天守阁内外，大街小巷，人人都在举杯痛饮，滕文公又下令放了不少烟花为华宴助兴，引得家家户户都上街来看，天守城中的气氛热闹得竟似过节一般。

  却只有小滕王始终坐在案几之前，就连众人起身祝酒之时，也只顾自斟自酌。

  他是滕甲行的大当家，又贵为东林之主的胞弟，素日里众人就算私下鄙夷他行事荒唐，当面却少不了阿谀奉承，尤其是这种宴席之上，原本前来向他敬酒寒暄的人应是络绎不绝，但如今滕甲行自己拉起队伍，小滕王更是当众与滕文公针锋相对，众人也知道这兄弟二人已经撕破了脸，两支队伍进入阴墟之后势必会有一番争斗，此刻去与小滕王敬酒的人，显然是在公开站队了，因此众人为了避嫌，就连行走交谈都躲得离小滕王那一席远远的，御殿之上热闹万分，倒是小滕王的周围空无一人，就连计管家也不知去了何处，难得冷清了一回。

  小滕王却似根本没有留意有没有人前来敬酒，四下无人，他更是放浪形骸，在座榻上半躺半坐，将两条长腿伸直了搁在桌上，拎起酒壶，直接便向嘴里倒去。倒了半天，却没有一滴酒出来，反倒是那酒壶的盖子倾斜过度，啪的一声掉了下来，正砸在小滕王英挺无比的鼻子上。

  “看来计砚不在，你是连酒都不会喝了。”

  小滕王揉着鼻子，仰起头斜眼去看，却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正是滕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