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这样的生活
2022-12-16 作者: 一池秋
风过云散,无法低语喃喃,但是说着什么,任凭晏颖已至亚圣之境,且心性豁达,几堪圣境,也始终难以听得真切。
良久良久,她对无法今日的表现愈感疑惑,问道:“你说什么呢?”
无法住嘴不言,摇了摇头后,淡淡的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境。”
晏颖问道:“什么梦?”
无法不答,非是他有隐瞒妻子的私心,实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去答,总不能说她已身死,亦不能说还有五女在家等候。
记忆忽远,无法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升至天中,晏颖瞥了一眼远天烈阳,说道:“走吧,咱们回家。”
无法恩了一声,任由她施展瞬移之法,带着自己来到了这个毫无一丝熟悉之感的家。
木屋矮小,且很破旧,大有几分乡野贫农之象,内里无有庖厨,更无衣柜,只有一张几尽腐朽的梨木桌子,伴着两只瘦小的木凳,泛着昏暗腐败的光芒。
床榻立在木屋东侧,临着窗台,上无被褥,亦无枕头。
如此萧条的家,直教无法一时难言。他暗思:“那不是梦境,如不然我又怎会对这个奇怪的‘现实’毫无一丝印象?”
晏颖道:“今日天光不坏,该当把被褥晾晒一番,免得晚间你又吵闹着刺挠。”
无法蹙眉问道:“哪里有被褥?”
晏颖右手一番,蓝光闪烁之下,一床薄被与两方棉枕便整齐的出现在了手中。
其上灵力流散,显然是方刚用灵力凝聚而出的,又怎会需要太阳的光芒晾晒?无法大感疑惑,却见晏颖已抱着棉被快步走了出去。
门前两颗槐树,数枝交错,宛若一道横梁一般,直面天光烈阳,正是晾晒衣衫被褥的绝佳所在。
无法怔怔的立在门前,看着晏颖若农家妇人一般将被褥枕头分别晾晒,而后轻抬双手,拍打二三。
一切毕了,又觉屋内地面略脏,灵力透掌而出,化作笤帚、簸箕、铜盆、清水、毛巾等物,打扫擦抹不休。
无法一直站在门前,期间也被晏颖呼喝着抬步三两,避开脏乱的地面,踏进洁净的所在。
忙碌不休,满布灰尘的木屋终于被打扫了干净。
晏颖笑着再幻化出一架衣柜,将自身灵力剥离出体,幻化成一件件、一条条五颜六色,靓丽丝滑的裙衫与长靴,而后颇为流连的大看半晌,才关闭了衣柜门,心满意足的寻了木凳坐下。
无法沉思良久,始终寻不到这方世界虚假的证据与记忆为梦境的理由,心道:“且不管那许多,既然晏颖在此,那这里便是我的家。且与她生活一些日子为是。”
转念又想到了远在圣教门庭之中等候夫君归家的众女,心中大起愧疚与忐忑。但再思忖:“想她五人都是知书达理,明晓世事之女,怎会怪责夫君如此?”
转而再思:“不知在这方世界之中,圣教门庭是否在十万大山内里;平天圣使、钟馗他们是否还在主持大局;柳兄如何了?”
一切的一切,终于化作深深的顾虑,迫使他对着正呼喊自己去捶肩揉背的晏颖道:“我要外出一趟,一会儿便回来。”
晏颖问道:“你去哪里?”
无法道:“随便走走。”
晏颖再道:“我陪你一起。”
无法摇了摇头,身躯一闪,便向着十万大山腹地瞬移去了。
一去数十万里,待得立定,正见一片巍峨挺拔的宫殿屋舍立在群山之中,伴着将垂残阳,合着旭旭晚风,很有一番欣欣向荣之象。
无法嘴角带笑,隐下身躯自内游走一圈。看到了正在书房中闭关潜修的平天圣使与隔壁房中的齐天圣使、通天圣使、钟馗等人,以及正主持各营琐事的诛仙囚牛、戮仙破欲、绝仙白景尘。
独那掌管灵族、羽族、墨阳门旧部的陷仙素易行已然身死魂消,现由卞城王刘乘风暂代其职。
各人如常,修为如旧,圣教一百三十万门徒无一有损。
无法长吐出一口浊气,在引得平天圣使蓦然睁开双眼之时,陡然瞬移离去,寻了武当派的方向去了。
神州浩土一片战乱,武当派自也不能幸免。除柳云澜、鲜于泰、一泓散人三人外,余下门徒修士尽皆入了浩土王朝之中,寻了自己所中意的王侯将相,辅佐称雄。或斩杀乘着战乱而肆虐凡间的妖兽,积累功德,妄图在来日的飞升证道之时,尽可能多的在苍茫之中争取仙官高位。
无法无心去管人间俗事,只把神识放在柳云澜与鲜于泰、一泓散人三人的身上,淡淡的思索着要不要出面见礼,问询一二。
心念方刚及此,忽觉一道不弱的气息自远天瞬移而来。
彼人显出身形,正是少林寺净忧方丈。
高大的佛躯,禅杖拄地,光头映着窗外天光,直直的立在柳云澜的面前。
柳云澜收功抬眼,淡淡的问道:“净忧大师所来何为?”
净忧宣了一声佛号,道:“据我少林外山俗家弟子禀报,圣教之主天妖无法已然遁世远隐,不再过问圣教之事。”
柳云澜哦?了一声,静待净忧下文。
净忧斟酌片刻,续道:“那圣教所修摄魂夺魄之法弊端甚大,非是大毅力、大信念之人,断难完全摒弃镇压妖兽之意,免不得被兽意侵神,沦为妖邪,再乱我神州。”
柳云澜恍然,道:“大师想要纠集神州众修士,再行伐妖之举?”
净忧点了点头,道:“正是。”
柳云澜凝眉沉吟,良久不答。
终于天光隐下,玉蟾却久久不升,无法斜看东天,却见乌云压境而来,带着狂暴劲风,呼呼席卷。
陡有一道雷霆落下,白光闪过大地,映出了正在厮杀争斗的万千军队与万万军民。
柳云澜沉吟终止,说道:“神州已乱,众修士需得入世积德,总不能分身再往十万大山,寻那圣教的晦气,平白再将纷乱不堪的神州增添难扼战火。”
净忧摇头道:“非也,非也,如今妖道气焰未足,唯有那四使、三仙、九殿阎王颇成气候。待到彼时神州战乱停歇,我侠义道修士尽与那乘乱而来的妖魔拼杀,伤亡重矣,他妖道潜心整顿,人才又添。如此己消彼长之下,我等又怎能是其敌手?”
柳云澜似也觉得此言不假,点头三记过后,延出神识,招来了鲜于泰与一泓散人,细商是否伐妖,是否行此重举。
无法只听得半刻,便觉心神大乱,暗道:“如真是柳云澜、鲜于泰、一泓散人他们,绝不会来讨伐我圣教,更不会来讨伐于我。这方世界,当是虚假。”
但该当如何超脱离去,他终究不知,只茫然的将双脚踏在云头之上,斜看远天黑云,听着耳边风声,感受着倾盆落下的暴雨。
哗啦啦,无休无止。
终于晏颖到来,驱散了无法心下的烦闷,让他不自禁的暗思:“即便这里真是虚假,但有晏颖在此,我也当好生生活一场,了却与她的夫妻情缘。”
他怎能不知彼时与晏颖的夫妻情义已断?怎能不知这忽来的晏颖,或真是大道怜悯所赐下的一场姻缘造化。
一切种种,何必去管?只消活罢今朝,再言明朝红尘。
小屋经过无法的翻修,颇显几分富贵之像,且有茶花分植周侧,大增淡雅之气。
此地位处西北疆域,临近雍州边境,又与东天密宗无量山相距万里之遥,实无人迹可至,倒也给无法与晏颖落得个静谧自在。
有风吹来,伴着东天忽起的玉蟾,原来恬淡的生活竟是如此。
无法很是迷恋此般生活,几不愿离去,不愿再入那纷乱不堪,俗事百缠的红尘之中。
白日里,田间农活不重,夜晚里,夫妻敦伦美满。然晏颖始终不能怀上身孕,不免在这惬意的生活中添上了三分遗憾。
这一日的清晨,晏颖早早起床,寻了梳妆台前静坐涂抹,直将那一副绝色的面容涂抹上三色凡气,方才作罢。
化妆罢了,回身看了看仍旧在木床之上安睡的无法,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无法并未察觉,晏颖那微笑之中,竟带有几分难言的渴望。
至于在渴望什么,她不说,外人自难知晓。
衣柜门吱呀一声开了,无法受惊翻了个身,却因昨夜的劳累,又歪头睡了过去。
晏颖静静的自橱柜中拿出一件薄若蝉翼一般的淡紫轻纱,而后褪下了身上的裹体绸衫,披了上去。
衣衫下的春光在微明的天色下若隐若现,实难教人移开目光,不去细看。
此般衣衫,无法从未见过,晏颖也从未穿过。
但今日她穿上了,并隐去了气息,循着东天急速飞去。
她不敢瞬移,似生怕这空间的波动惊醒了房中熟睡的无法。
但无法已是如此修为,如此境界,身外事物的变动又怎能逃得过他的感知?即便他在沉睡,也能清晰的察觉到晏颖在梳妆、换衣、微笑、离去。
无法闭目深吸了一口山野之中的凉气,良久良久,方才翻身坐起,看着窗外远天下的那抹渐渐远去的紫衣,神色变换,竟流露出了一丝带着落寞的哀伤。
落寞什么?哀伤什么?
已经三年过去,但在晏颖的记忆之中却是百年已过,他二人始终没有子嗣。晏颖很感寂寥,更感不安,所以这三年来,她的心中渐渐的升起了一抹异样的冲动。
冲动是什么?是那个替她活转性命的圣者,他或能倒转时光,送她去往百年之前。
百年之前的无法,没有踏入仙途,虽有冥司大帝之神魂,却无惊天动地之修为,彼时元阳乃是元阳,并不是如今的至阳灵力。
是以晏颖要回到过去,寻找彼时的夫君,妄图借他元阳,为自己孕下一胎只属于他夫妇二人的生命。
她不敢对无法去说,她怕伤到了男人的自尊。
当然以他二人之修为,早能避天造物,但那毕竟不是父精母血所成,又怎能算得上一个完整的生命?
无法不知他所去何为,但细想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当与子嗣有关。又想晏颖如此之心,应不会背叛自己,既如此,她应是寻了能怀孕的方法去了。
“但世间能有什么方法隔绝大道之意,怀上胎儿幼子?”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幼时,那个未曾入道的少年小和尚。
不觉金乌已升,驱散了大地之上的黑暗,给人间带来了光明,更给无法带来了已然回返的晏颖。
无法不欲揭破妻子的私事,隐下了气息,倒头侧身,佯装沉睡。
晏颖嘴角带着笑,却有一丝淡淡的哀伤升起,踏步入门,衣衫之上光华变换,那薄如蝉翼的轻纱已化作了往日所穿的绸衫,虽算不得华贵,却也不很朴素。
她低头看了看与往日无差的肚腹,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无法,眼角一颤,忍下了心底的悲哀,泛起无尽的欢喜,跨步坐上了床畔。
一过半时,无法方才悠悠醒转,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晏颖,淡淡一笑。
他不想去问晏颖究竟去了哪里,说道:“怎么早上就化妆?”
晏颖微笑摇头,并不答话。
无法再问:“蒜薹该抽了,要不然明日就老了。”
晏颖恩了一声,服侍了他起身穿衣。
日子又恢复了常态,只在半月之后的一夜晚间,晏颖羞怯的低垂下头颅,面起红霞,对无法道:“我怀孕了。”
无法哦了一声,并不做太多的言语,只把眼皮一闭,倒身睡下。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他看到了晏颖被幼小的自己压在身下,不住迎来送往,很有荡漾之姿。
而二人的旁侧,竟还站立个年迈的老者,披着满头白发,拖着尺长白须,嘴角带笑,微眯双眼,俯身细看。
终于在幼时的自己元阳泻下之后,梦境消散,无法长吐出一口浊气,睁眼醒转。
身侧晏颖依旧沉睡,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与淡淡的安然。
无法运转灵力驱散了后脊之上的汗水,就着床头侧卧,头靠北墙,侧看东窗外的夜幕。
有夜鸦三两而过,发出了刺耳的‘呱呱’之声,仿似在嘲笑着这座屋内的人儿,头顶一片绿芒,兀自扪心苟活。
无法摇头驱散了脑海之中的荒唐想法,心道:“这孩子乃幼时的我所种下的,当也算是我的。”
无人能够回应他心神之中这不算坚定的话语。
却忽有一道淡淡的声音自心底升起:“女子若与多人颠鸾,那么日后怀有身孕之时,内里幼子便会带有彼时元阳入体的男子的一丝气息。这气息虽很为微末,却是总也抹除不掉的。”
这话语乃是俗世之中的一个说书先生道听途说来的,只为了将他口中的故事更添波折,所以才讲给堂下众听客们知晓,以此来验证故事转折的合理性。
彼时无法只淡淡一笑,心道:“荒唐言语。”
但今日忽而想起,竟不自禁的在脑海之中细算起了晏颖所经历过的元阳男身。
有那老迈狱卒,有那千个面首,如此人众,各有一丝气息存在于这个还未入到人世的幼子身上,那么……
无法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竭力摒除了内心深处的猜测与想法,闭上双眼,却总也不能将这个猜测与那说书人的言语抛开。
三试无果,只得忍着悲凉,受着哀愁,任由这思绪不住翻覆于脑海之中,起伏不休。
终于天明,太阳光芒驱散了人心底的黑暗,带来了无尽的希望与欢乐。
无法踏步下床,穿衣整冠,扛了锄头,循了屋后田地去了。
是夜无眠,翌日农忙。
接连三百日下,无法始终无有一天能够安然一眠。幸有那亚圣之境的修为存身,才不至于被瞌睡之虫缠绕身躯,吞噬肝肠。
这一日下起了暴雨,晏颖肚腹之中的胎儿业已长成,被她在暴雨忽起的时刻,延出了灵力,自阴门诞出。
脐带剪断,紫河车寻了屋后墙根掩埋。晏颖虚弱着身躯横卧床榻,惨白的面色上,犹挂丝丝晶莹的汗水,若长线一般,延伸至脖颈下的衣衫里。
她问立在身边、看着躺在床上大声哭叫的孩子的无法道:“孩子像谁?”
无法微笑摇头,说道:“方刚落地,皮肤褶皱,跟老头儿一样,哪里能看得出像谁?”
晏颖又问:“男孩女孩?”
无法道:“你早已知道,又何必问我?”
晏颖面上有悲凉之色闪过,心道:“我终于没能替你生下男孩,延续香火。”
无法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摇头道:“我更喜欢女孩一些。”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终于女孩儿长到了三岁。已然出落成一个玲珑剔透的小胖妮子,面相很是讨喜,胖胖的小脸蛋儿,很与晏颖有几分相像。
但无法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自己的模样,更没有在这女孩儿的体内感受到自己的气息。且这女孩生下来便似很惧怕他一般,见到非是大哭,便是大叫,惹得晏颖一阵蹙眉,每每都说无法在扮鬼脸,吓唬女儿。
无法无奈摇头,心底的悲凉更加深了。
终于在这一日的夜间,又下起了暴雨。
无法无心睡眠,寻了鞋袜穿上,看了一眼熟睡在床上的母女二人,寻了雨夜去了。
屋外暴风呼呼,冷雨拍打在无法的脸面之上,让他很觉陌生。
他喃喃的道:“这雨,不是我所存在的世界内的雨水。”
陡有雷电爆闪而过,白光肆虐,激得他眼眸微闭。但那隆隆雷声却始终没有落下,任凭无法凝神静等,却只有哗哗雨声,扰的心神一片混乱。
良久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的遥远,无法终于听到了雷声,伴着屋内女孩儿的惊哭之声传来。
若是骆莯,他会飞快的奔进屋内,细声呵护,不使这天地之雷霆惊了自家幼女。
但此时无法却没有入屋之心,只怔怔的看着眼前朦胧的夜色,听着屋内的哭喊之声在晏颖的轻声抚慰下慢慢停歇。
他摇头一笑,暗道:“我竟是这样一个现实、薄情、自私的人。”
“饶是她身上没有我的气息,但也是我的女儿,这三年来的情感,难道没有一丝被我挂在心上吗?”
“不,不,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
“她也不是幼时的我的女儿,她是……”
“她是谁?为什么她体内会有圣者之气?”
“晏颖背叛了我吗?”
“她难道没有去寻少年时候的我?”
“不,她不会的,她不会背叛我,她一定去了,而且,而且……”
“难道少年时候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
暴雨下了一夜,狂风吹了一夜,雷电闪了一夜。
次日清晨,雨止风歇,无法又扛着锄头下田地干活去了。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正是挖掘芋头的好日子。
一日忙碌,无法竟微微觉得有些饥饿。他摇头苦笑一声,并没有运转灵力去平复体内的饥饿之感,只淡淡的自语道:“晏颖今天一定蒸了不少芋头,刚好可以解馋。”
说着扛着锄头,提着盛装有芋头的竹篮,快步走至门前。
然而庖厨清冷,哪里有人影火气?
无法心底微凉,侧目看去,但见残阳映照之下,晏颖正抱着幼女自远天飞来,身上依旧穿着那日离去时所穿过的薄如蝉翼的紫色纱衣。
肉色隐现在日光下,双峰颤动,引得天光也似黯然。
无法双眼微眯,怒火已起胸膛。
他不知晏颖去了何处,但想能穿着如此衣衫,定不会是外出访友、游玩、采购。
怒火渐浓,无法甩开了锄头,颤身立在门前。
有风吹过,卷落了残阳,夜幕洒下,带来了晏颖身体上的淡淡香气。
她看着立在门前的无法,眉头一颤,转而化作笑意,问道:“做什么呢?等我啊?”
无法冷哼一声,右手忽出,循着已走近面前的晏颖的右脸便掴了上去。
“啪”的一声,清亮在周侧山间,晏颖呆住了,怀抱中的女儿哇哇大哭起来。
一掌过,无法胸中的怒火犹未消散,不及晏颖反应过来,右手又起,再度一掌打下。
“啪、啪……”
前后六巴掌,方将怒火散去三分。他粗气连连,身躯颤抖不休。
泪水自晏颖的眼眶之中流出,滴落在幼女的手背上,又被她反手一甩,掷到了无法的嘴角。
泪水很苦,带着咸味与晏颖浓重的气息,竟引得无法几欲呕吐。
他弯腰躬身,喉头翻涌,却奈何一日未食,哪里有东西能够吐出?
怒火微散,他忽觉自己是不是做的错了。但幼女的哭喊之声很是刺耳,引得他方刚散去的怒火又自心底升起。
无法低吼一声,探手自晏颖的怀抱之中抢过了哭喊不休、挣扎不休的幼女。
双臂高举,作势便要摔下。
以他亚圣之修为,此一摔,便是一颗微尘,也足以撼动山岳,更何况这个未曾入道的凡俗幼女?
晏颖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拼命一般的向无法的双手夺去,竟一时忘记了自己身负玄法,且更非泛泛。
无法怎能容得她夺下幼女?灵踪闪烁,身躯若风飘飞。
终于来到了山下,幼女的哭喊之声停歇了去,被他高举在半空之中,歪头睡了。
无法看着身前忽起的涟漪,知道晏颖瞬移来了,怒火忽去,他颓然跌倒。
地面之上有碎石林林,硌得他后股生疼,却终不能替代心底的悲凉。
晏颖终于自涟漪之中走出,疯也似的夺回了幼女,狠狠的在他的身上踢了三脚。
第一脚,足有十层力道,直将他的肋骨踢断了三根,刺破肺脏,呕出数口殷红的鲜血。
鲜血出,力道减,第二脚只将他的右臂踢断。
第三脚时怒火却又升起,带着冷冽寒意,带着刺目杀机,却最终在无法的头颅处转折向下。
“咔啦”一声,腿骨断裂。
无法呆呆的坐着,没有闪避一下,也没有痛呼一声。只看着晏颖瞬移而去,返回了山顶木屋之中。
月起星闪、金乌又来。
不觉三日已过,他才茫然起身,拖着伤患处处的身躯,一步一步的向山顶走去。
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了山顶,看着趴伏在床边痛哭的晏颖,以及受惊沉睡在床上的幼女,淡淡的道:“你走吧。”
晏颖蓦然抬头,眼含热泪,问道:“去哪?”
无法道:“天大地大,只要不出现在我眼前就行。”
晏颖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眼,直视着他,却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无法长吐出一口浊气,右手翻转,灵力幻做纸笔,就着屋内木桌,俯身写道:“晏女颖儿,冰肌玉骨,聪慧多姿,实有倾国倾城之色。本当与富贵人家做妻,一生快哉,却逢世道若此,遭骆姓烂人无法者耽延百载。今烂人痛明己过,不欲以此腌臜之身再污晏女,故起书一封,绝此百载情缘,还晏女颖儿轻身自由,乞大道怜鉴!”
写罢收笔,挪了茶杯压住这一纸休书,再不去看床边的母女二人,身躯一闪,瞬移到了东海海域之上。
海涛翻覆,若人生起伏,无法淡淡的落下了一滴悲痛的泪水,遥看东天,怔怔出神。
却不知这泪水落入海面,竟在东海之中掀起了滔天波澜。
暴风骤起,冷雨倾盆,忽有一道女子的声音在天际响起:“他,他,他……”
又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冥司大帝,圣教之主,合人间、冥司两方气运者,果真不会为情所困。”
再一个声音尖细的男子说道:“晏颖本就是个小浪蹄子,玩一玩是好的,又哪有一个男人会对她倾心?愿意一辈子带着个绿油油的帽子?”
众人无言,却又有一道强横的灵力自远天一闪而过。
无法转身看去,但见西天之下,一道紫衣飘飘而起,灵力流散,正是晏颖无疑。
只那灵力之中晏颖的气息渐渐散去,终于淡薄到不可闻见,蓦然一颤,竟化作了无法很是熟悉的一道气息。
“夏亭芝?”
正是夏亭芝,只是她的身影一闪便逝,任凭无法延出神识竭力察查,也终究再难发现出一丝一毫的踪迹。
眼前光景闪烁,浓郁的庚辛金气与壬癸水气扑面而来,伴着哗啦啦的波涛之声,更夹杂着一丝丝淡淡的茶花香气。
无法眉头忽皱,结合方刚听到的三声言语,一个念头蓦然自心底深处浮现而出。
“莫非……莫非……莫非我当真中了那妙音女尼的招数,被她囚禁在这方世界之中?”
转念一想,又觉不很可能,心道:“如真是她所囚禁,又怎会这般轻易的放我出去?”
但眼前光景变换,白日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浓郁的夜幕。目光所及,茶花迎风飘飘,那花丛之中,两男两女四人正投来惊诧的目光,看向自己。
无法心下大动,暗道:“果真出来了。”
却见妙音一双明眸之中光波流散,似在斟酌着什么,又似在迷惑自己的秘术缘何能被他轻易破开。
但她身边的哈将郑伦与哼将陈奇却没有那般稳重的性情,待到无法身躯凝实,齐齐哼哈两声怒喝出口,四掌前探,带动了身躯急速前飞。
掌间劲力流散,任何一掌都有六劫之修为,况此四掌联合?实可令仙人失色,只能避而远之,而不敢轻触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