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黑神台
2022-12-16 作者: 紫微流年
山脚下有一方流瀑,水幕后的石壁突然移开,一个少年穿过水幕冲入林间,惊得几只飞鸟扑翅而起。
少年仓惶的一顾,择了一个方向逃去,瞬间消失了身影。
过了一阵,洞内又冲出一个胸前染血的青年,他从怀中摸出一包火药,擦燃后向洞内一掷,同样遁走。
引线滋滋冒烟,即将燃爆的前一瞬,一个胡人青年激穿出洞外,被震爆的气浪掀得高抛,落在草地上滚了数丈,惊人的震声在山林回响,整个洞口塌落下来,瀑布也断绝了水流。
穆冉听见震响,料敌人被封在洞内,这才缓下了奔逃,他旧伤与新伤交迸,几乎疼痛欲厥,勉强取出创药,自行上药包扎。
他不是不懂变通的塔叱,也不是服膺乘黄的婴瑶,当中原大军征伐的消息传来,他就在盘算退身之路,暗中盯住了朱厌。火药是他预先备下,用来堵住通道,防止乘黄追击,除了在洞中意外受伤,一切几乎与计划无异。
穆冉汗淋淋的上完药,正要离开,忽然来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中原士兵的服饰,腰也绑粗了,然而脸容细嫩,烟眉秀目,居然是个男装的女子,见了穆冉,她现出惊讶之色,“穆护法?怎么是你,还伤得如此之重?”
穆冉在威宁侯府中见过这女子,认出是六王的人,想必来此接应主人,他顿时动了杀机,佯作虚弱不支之态,女子果然上前相扶。
穆冉一指远处,刻意引得她望去,“敌人进了神教,你的主人已经逃出来,在那——”
他的手贴近她的颈骨,正待发力,蓦然腰间剧痛,穆冉难以置信的低头,望见一把细长的匕首从腰侧没入,几乎至柄。
女子似一只轻灵的燕子掠开,妩媚的双眸带着嘲讽。
穆冉一阵阵的冒冷汗,刃上的剧毒随血脉行走,迅速麻痹了躯体,他想取出药蛊解毒,却连手指都抬不起,踉跄了两步跌倒,面上犹有不甘。
萨木尔追来时,见燕宿雨立在树下,一旁的穆冉面色发乌,业已断气,不由怔住了。
燕宿雨对他的到来毫不惊讶,“他的伤是你的弯刀所斩,我认出来,自然不会上当,王爷呢?”
萨木尔伫立半晌,委实难以理解,“我追敌的时候秘道塌了,王爷未能出来,大概转回了教内,你不是已经背叛,问这些做什么?”
燕宿雨望了一眼山头,垂睫一笑,似有些惋惜,不答反问,“那你打算如何?”
这一言将萨木尔问住了。
燕宿雨见他不答,从穆冉的尸身拔出短剑,“六王当年有意刺杀天子,让何安弄了一批孩童送去贵霜学艺,途中碰上大漠狂沙,几乎丧尽,只有你生还归来。这些说是栽养之德,其实与养狗无异,你这时还在为他效力,是决意要与他殉葬?”
萨木尔握着弯刀,浓眉深蹙,一时未答。
燕宿雨擦拭着短剑,忽道,“其实被你殴打致残的那人并非大内秘使,仅是个地头蛇,他对胡人的百般凌虐,也是刻意设的局。”
萨木尔一震,霍然脱口,“假的?不可能,那时——”
燕宿雨笑中含讽,“没有那一场全城锁拿,悬红重缉,你怎会对六王感激涕零,忠心效命;没有把柄在手,六王岂能对你放心,他的心性你看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
萨木尔目光数变,半晌未语,“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林外传来杂声,先行军被爆声惊动,派出了小队前来查看。
燕宿雨从袖中拈出一物,覆上脸成了一个相貌平庸的士兵,不细看就难以觉察,唯有声音依然纤软,“六王已经完了,一切与你我无关,该自由了。”
萨木尔伫立片刻,若有所悟,神情逐渐桀骜起来。
在士兵涌来的前一瞬,他腾身而起,掠向远方,仿佛一只胡鹰飞入了山林。
黑水沼泽极大,荒草蔓布,浓郁的瘴气笼着野兽的白骨,极易迷失方位。
左卿辞当年也未踏入,唯有苏云落为搜灵药,将血翼神教摸了个遍,如今她受伤无法行走,秦尘与白陌做了木架担着她,左卿辞随时照料,每逢岔路均由她指引方向。
待行出漫长的沼地,穿过山径,望见到丘峦下方的数座石殿,高高的黑神台,以及密布广场的神教教徒,江湖人无不欣喜。左卿辞仅是一瞥,转头扶起苏云落喂水,重新给她上药。
要不是苏云落阻住石门,江湖人九成九要葬身火海,人人感激敬佩,所以纵是敌人在望,此刻也无一人催促,皆在一旁耐心的等待。
苏云落面上的赤红淡了,肿胀也消了几分,只是骨脉俱伤,手都抬不起来。
左卿辞施完针,取出一帕子点心,拈出糖糕掰了一角,让她含取甜意,歇了一刻忽道,“等回了中原,阿落生个孩子可好。”
如此私密的夫妻之语,听得众人顿时生窘。
左卿辞旁若无人,也不管周围多少耳朵,“听说会有些痛,你怕不怕?”
苏云落被他拥在怀里,看不见脸,声音细弱如游丝,“——胡姬的孩子——也是胡姬——”
左卿辞默了一刹,轻哄般道,“胡姬又如何,做了我们的孩子,谁敢欺负她?要是如你一般可爱,或是如我一般聪明,岂不是好。”
停了一会,苏云落才道,“——她要是像我一样笨——等长大了——天下哪还有另一个阿卿?”
左卿辞不语,半晌后一笑,“那还是要生一个,不然万一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他等不到自己的阿落,该有多糟?”
殷长歌听得眼睛发红,起身走去林边,死死盯住神教的殿宇,恨不能将之踏为灰烬。
沈曼青秀目微湿,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似羡佩、似骇然、又有些怅惘酸楚。
下方的广场突然传来了嗡嗡的念祷声,无数教徒在虔诚的伏拜,数丈高的黑神台上,婴瑶戴着雪亮的银冠,双手举起一把长刀,姿势奇特,似舞似祷,指向一个被拖上来的男人。
男子的身形似有些熟悉,汪劲盯得眼睛发直,猛然醒悟,“不好!这帮恶徒要拿侯爷血祭!”
江湖人倏然而惊,哪还按捺得住,轰然向广场冲杀而去。
左卿辞沉沉的未动,凝目打量黑神台左右,过了一刻眼眸一垂,几个留下守护的江湖精英蓦然昏迷,被白陌与秦尘扶住,放到了一旁。
黑神台是血翼神教的教主向上天献祭,接受教众敬拜之地,唯有长老以上才能踏足。
黑曜石所砌的方台边长六丈,高逾九丈,由一条旋阶行上,置有一方巨大的王座,旁边是祭台。
形似左侯之人被平置台上,随时将被开膛剜腹,神台四周铺着生铁所铸的栅格,跪伏着众多奴卫,正等着护法以异族人的鲜血向黑神献祭。
群雄冲杀而入,奴卫以长枪与弓箭还击,他们武功粗浅,怎敌得过挟怒而来的江湖豪杰,犹如被狂风压倒的长草,渐渐向神台退去。
忽然之间,双方交战之地爆开了大片烟尘,一簇簇如雾气漫涌,江湖人见浓雾滚滚,不知是否有毒,不免疑是恶教的陷阱,冲杀为之一缓,本能的向后退去。
婴瑶见了浓雾,当是中原人的伎俩,见敌人不再前冲,骤然一声尖啸,暗处藏匿的行尸涌出,将江湖人包抄起来。中原人见后方来敌,越发深信是敌人的诡计,齐齐转成了向外冲杀。
行尸与江湖人撞在一起,双方血肉相搏,浓雾掩上来也停不了手。
陆澜山正陷在其中厮杀,余光似见左卿辞的身影,不免一惊,方要冲前保护,还未看得分明,人影又被浓雾遮没,他不免怀疑看错,摇了摇头继续拼杀。
婴瑶在黑神台上心急如焚,这本是一场完美的诱局,以左侯为饵,牺牲千余奴卫,将中原人引入神台附近,只要扳动机关,无数毒水将从铁栅喷出,将敌人蚀烂化骨。然而此时烟雾笼住了视野,她全然看不清台下,不知敌人是否入彀,正焦急间,风送来朦朦的白尘,黑神台上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俊美非凡的青年,一双长眸如冰,带着奇异的寒诮。
婴瑶惊愕之极,她看出青年并无武功,不知怎的竟能来到神台,守阶的侍奴居然不曾阻拦。她顿足而起,欲以长甲划断来敌的咽喉,动作却忽然慢下来,慢得如力量将尽的箭,慢得如拖着重壳的龟,慢得青年甚至不必躲,一抬手就拔开了她。
婴瑶骇然欲狂,肩颈的蓝蝎忽然尾针一抬,刺入肌肤,将她从缚住躯体的滞慢中解脱出来。她一刹那冷汗如浆,发觉自己莫名的竟中了毒,要不是灵蝎刺体,一个毫无武功的人都能将她杀死。
她一个激灵,不敢再近身,几只乌螣跃出,触近对方正要噬咬,蓦然发出了嘶叫,一瞬间掉头回噬,咬中了婴瑶的臂。
灵蛊反噬加上乌螣的剧毒,婴瑶呛出一口紫血,不可置信的激颤起来。
青年一弹指,一抹蓝绿的光点袭中了她,地上的白尘轰卷而燃,裹住了婴瑶的身体。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叫,拼命在地上辗卷扑打,然而火焰太烈,附骨而燃,甚至侵入喉中,很快连声音也发不出。她颤抖的爬向祭台边的机关,想用最后的力气扳动,然而躯体已经无力,火焰越来越白,很快将她烧成了一团焦烬。
躺在祭台的并不是左侯,而是一个身形肖似的奴卫,他被所见吓得胆丧魂飞,从高高的神台跃下,撞出一声骨肉俱靡的坠响。
左卿辞掠了一眼,转身而去。
浓雾逐渐淡了,风吹动神台上的灰,散入了幽冷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