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言情小说 > 青春奇妙物语(全六册) > 第六十三章《青春奇妙物语.5》(8)

第六十三章《青春奇妙物语.5》(8)

2022-12-16 作者: 两色风景
  一家三车事件

  不知何时起,一些凑牛芒的发言被比喻成“开车”。因为那些话很污,而“污”的发音同“呜”,呜呜呜就是火车进站。所以看小黄文贴小黄图说荤段子都成了“发车”。看了想死的黄文被称为“灵车”,求黄文就是“求车票”,留白的床戏是“紧急刹车”……

  汉语真是博大精深。

  【老司机带带我】

  雨从傍晚时开始下,到十点仍未停止,整个世界一片湿情滑意。

  毗邻一盏路灯的车站,依偎着母女二人。顶棚挡住了一部分雨,但仍不时有水滴溅进来,侵蚀着站台上所剩无几的干燥。

  小姑娘偷偷伸出脚去,想在水洼上踩上一下,立刻就被喝止了,“朵朵别动。”姚姐拽了她一下,“衣服都湿掉啦。”

  “妈妈,什么时候才有车来呀?”朵朵仰着脸嘟着嘴问,“脚好酸喔!”

  “……妈妈也不知道。”姚姐叹了一口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在描述这种情况吧。先是没有带伞,然后上错了车,开了一阵发现后匆忙下站,来到一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唯二经停的公交都已经过了最晚发车时间,想用嘀嘀打车吧,居然没有人愿意接这个荒郊野外的单,想等待野生的出租经过吧,等到后居然狮子大开口,姚姐当然就拒绝啊。可再等半小时她愿意慷慨解囊了,已经没有狮子了。眼看夜越来越深,朵朵困得东倒西歪,姚姐就急得百抓挠心。

  为什么舍不得钱呢?明明赶快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要这么狼狈呢?明明她还年轻得可以坦然接受他人的照顾。

  不行,再想下去就要哭了……

  这时,雨线钻入大地的密集沙响中传来了车声,姚姐一个激灵,只见两道灯光像刀一样切开雨帘向这里射来,看轮廓,似乎是一辆面包车,姚姐和朵朵同时挥手大叫起来:“停一停——”

  这座城市黑车横行,许多就都是这个款式。一车难求的当下,姚姐太害怕错过它了。当车子果真慢下时,她想也没想就拉着朵朵出了车站,拍打着车门,门开了,母女俩立刻钻了进去。

  “妈妈,我们上车啦!”朵朵兴奋地说。

  “是啊,太好了!”姚姐也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太好了。”一个男声说。

  “能遇到您真是太幸运了,师傅,我们去……”姚姐身子前倾,想对司机说话,但是整个嘴巴却像是被塞住了。

  “太好了,太好了。”那个男声仍在碎碎念叨,语气有些激动,“我好想你们,好想你们。”

  然而驾驶座上并没有人,车上只有姚姐和朵朵!谁在说话?方向盘在转动,油门刹车起起落落,但是却看不到司机!雨刮器也没有在工作,前挡风玻璃仿佛水帘洞。

  姚姐的脸都吓白了,但母爱让她强自镇定,先抱住朵朵不让她看见,然后颤抖着说:“我……我们要下车……”

  “我们家还没到呀。”朵朵天真地说。姚姐把她头按在怀里,目光扫过车厢,发现这辆车其实多处受损变形,天啊她怎么会上了这种车?

  “我要下车!”姚姐再次声明,这次“司机”有回应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我们回家,回家。”

  姚姐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她根本不敢想象会被这辆车带到哪里,她猛地松开朵朵去开车门,却被锁住,扒拉不得,她又慌张地去开窗户,忽然朵朵惊叫:“妈妈!”有像蛇一样的东西游上了她们的身体,将她们拽回位子,定睛一看,是安全带,姚姐试图挣脱,却绑得异常牢靠。

  “你是什么东西?!”姚姐的声音都变形了,目光无意中扫过后视镜,仿佛有满脸伤痕的男子一晃而过,恐怖指数飙涨。

  “妈妈!”朵朵叫。

  “为什么要抓我们?!”姚姐再次质问。

  “妈妈!”朵朵再次叫。

  “你到底想干什么……”姚姐声嘶力竭。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那个男声碎碎地说着,“我们是……一家人……”

  之后,男声不再说话,姚姐反抗一阵,无助地靠在椅子上。恐惧与疲累,让她感到头晕。

  “妈妈,我知道它是什么。”朵朵终于有机会把话说完了。

  姚姐歪头,疑惑地看着她。朵朵自信地点点头,神秘地说:

  “变形金刚!”

  【钥匙精美有样子】

  将时间向前倒退,415正喜气洋洋,因为荟萃一堂的,又是十个人了。

  你可以说,一直都是十个人。就算嬷嬷一灿老蜗大卫搬了出去,也总还在我们的故事里进进出出,从未远离。但那跟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大不相同的,你看现在,每一张床上又有固定的人躺着,空着的柜子抽屉又被重新填满,洗漱用品架又再次满满当当,甚至门口走廊上空的晾衣绳也重新飘起了十条不同的内裤,犹如重新出发的海盗船扬起的旗帜,怎不令人心潮澎湃!

  夜晚再次亮起不熄的光,那是老蜗值夜的身影,我们的睡眠又受到了影响,但起夜时再不用担心一脚踩空直接拉宿舍里。房间里重新弥漫起了二手烟的气味,那是一灿在吞云吐雾,我们的健康又受到了影响,但慕名而来的妹子变多了,接触异性的机会也大大增加。还有大卫,雪白的胴体再次辉映着我们的瞳孔,使415重燃艺术气息。还有嬷嬷,再次贡献出人尽可夫的嘴脸,你挑他下巴,我摸他屁股,生活更荒淫了。

  夜间卧谈会更热闹了,吃饭时的香味更足了,玩游戏唱歌时的噪音更响了。八达能蹭的资源也更多了。啊还有,大家发起神经病时,世界观更加完善。不信你听——排长感慨:“终于等到你们回来啦。”“说得好听!”嬷嬷冷笑,“你们真这么想,就不会趁我们不在包养大反派!”“呵呵。男人逢场作戏很正常嘛,关键是大反派那种货色谁会跟他认真呢?”我安抚道。”那阿童木呢?”大卫又问。“傻瓜,从他坚持还穿一条短裤的时候开始,就注定永远不如你啦……”烂操摇着手指说。

  因为大家演得太投入了,没注意到大反派和阿童木正要登门祝贺415一家团聚,听了这糟践他们的话,含泪跑得头也不回……

  总之我只想说,415又聚在一起了,真好啊。

  一切都是那口箱子的功劳,若不是那根接力棒引发的连锁效应,我们不会这么快就重聚一堂。

  想到那箱子,不禁又想起那个安着密码锁的盒子了。到底里面有些什么、又该怎么打开呢?好像一直无计可施,不过有了大家群策群力,进展总会快一些吧。

  ——然后,就真的快起来了。

  趁着嬷嬷们回归的势头,宿舍进行了一番大扫除。这个主要是嬷嬷的要求,他是那么爱干净,让人不禁要夸他:“你这臭娘们儿在宫里干的事明明那么脏!”收拾的过程里,“百宝箱”又被从床底下拖了出来。心比排长的腰围还要细的嬷嬷认真整理了一番箱中杂物,发现了一把钥匙。样式简朴,带着个小牌子。

  “钥匙!”八达叫道,”开那盒子的吗?”

  “那盒子用的不是密码锁吗?”锅炉指出。

  “喔。但它应该还是有神奇功能的吧。”

  “比如这样?”我拿过钥匙,对着八达的胸口一戳,一拧,“八达,打开你的心扉吧!”

  “嘤~”八达一声浪叫倒在我怀里,目光似水,“为什么现在我才发现,真爱就在眼前?”然后丫哈哈大笑,“骗你们的啦!”

  “不,我觉得应该是真的。”“真是可怕的钥匙,竟能释放内心的洪荒之力。”“八达,我以为你只是贪钱,想不到还贪图我的美色,你下流!”……我们奋起数落八达,骂得他连声大喊:“你妹!”

  “这应该就是个普通的钥匙吧。”锅炉拿过钥匙,端详着与它相连的小牌子,上面有数字“1701”和“进步”的字样,“我好像见过。‘进步小区’……就离我以前当家教的地方不远啊。”

  “喔喔?”我们意外,“这么说找到那小区就能找到钥匙的主人?搞不好还能找到箱子的主人?”剧情的进度条一下子拉后了很多哎。

  “不能那么快跟‘主人’碰面。”八达反对,“万一盒子里都是钱,人家收回去怎么办?说不定还叫我们赔箱子呢。”

  这话也有道理。跟八达相处久了,我们都沾染了一些他的精明,真是罪过。排长说:“总之先去探探路吧,老锅,这件事交给你。”

  “我也一起去。”嬷嬷说,“好久没第一时间参加组织的任务啦。”

  我们都很感动,纷纷赞美:“臭娘们儿,这份积极性是在宫里勾搭阿哥练出的吧?”

  嬷嬷与锅炉就去了进步小区。

  那个小区半新不旧,仿佛嬷嬷一样徐娘半老。几座矮楼下有大妈们在晒太阳。嬷嬷拿着钥匙上去问:“请问,这是你们这边的钥匙吗?”

  一个大妈眯眼辨认了一番牌子,肯定道:“噢,这是车房的钥匙嘛。”

  “车房?”

  大妈随手一指:“就这些啦……一楼这些都是。”只见一楼往二楼的楼梯两侧有一扇扇门,门上写着数字,“602”、“501”。这些楼房都是一层两户,所以最后的数字不是1就是2,“这么说1701代表一号楼的701。”锅炉工判断,“这里的楼最高也只有七楼呢。”

  他们向一号楼走去。路过一个垃圾堆,看到一辆三轮车四脚……不,三轮朝天地倒在那里。那三轮车已经蛮旧了,掉了漆破了垫子,落魄的模样仿佛在昭示童年的结束,怪可怜的。

  “你小时候骑过三轮车吗?”嬷嬷问锅炉。

  “我不但骑过三轮车,还穿过三角裤哟。”

  “长大以后那些车都哪里去了?”

  “丢了啊,就像是贞操一样。留着干嘛?”

  “唔,我的也丢了,想想好可惜。还有,你是背错烂操的剧本了吧?!”

  他们找到了一号楼,并紧接着找到了写着701的车间,插入钥匙一转,门没开,嬷嬷失望地要拔出钥匙,锅炉拦住他,将门朝里一摁,再转动钥匙,门就开了。

  “我家的门也有这毛病。”锅炉推推眼镜,嬷嬷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敬意。

  门后是个三平左右的房间,仿佛八达的钱包空空如也,墙角有蜘蛛网,有呛人的霉味阵阵袭来,嬷嬷和锅炉进去转了转,没有任何收获,出来的时候猛地撞见一张老脸,吓了两跳。

  “这不是你们家的车间吧?”是刚才那个老婆婆,她狐疑地看着锅炉与嬷嬷,真是后知后觉的警惕性。

  “不是啊——它刚才就是开的。”锅炉忙说,“我们捡了钥匙特地带来还给主人,怎么会乱开别人家门呢?”

  可能是锅炉的眼镜和大板牙显得太憨厚了,老婆婆居然信了这话,说:“大概是主人家忘关了吧。”

  “大妈你知道这家主人是什么人吗?”

  “就普通的一家三口啊。不过夫妻俩好像离婚了。现在他们家也没人住了。”

  结果好不容易被钥匙这么清晰的线索指引来这个小区,却既不见那车间有啥特别,也碰不上钥匙原来的主人。嬷嬷和锅炉都感到无趣,就起身返回415。

  他们又经过那垃圾堆,又看那辆无人问津可怜巴巴的三轮车,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听见……

  “呜呜呜。”

  他们同时回头,眼中所见,三轮车依旧肚皮朝天。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收获?”排长指着三轮车说。对,那辆他们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三轮车。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啦……”嬷嬷尴尬,“不过,你不觉得它很惨吗?它可能陪伴了一个孩子的童年呢,现在被无情丢弃……”

  “这种痛苦别人不懂,被不肖子孙赶出家门的排长应该懂啊!”我激动。

  “阿锅以前的小朋友,叫朵朵是吧,她正是可以骑三轮车的年龄呢。这车虽然旧了但又没坏,刷刷漆就能当礼物给人家寄去呢。”嬷嬷又说。

  “然而排长,你这老黄瓜可是刷多少绿漆都装不了年轻哟。”我犀利地指出。

  排长把我按在床上殴打,不再关心嬷嬷们,我又一次牺牲了自己为同伴解围,真太伟大了。

  至于那三轮,嬷嬷打水把它擦了两遍,果然容光微发,然后车被暂搁在了角落,稍后才考虑怎么处理。

  这个晚上我们又是各种高谈阔论,再一次确定了大家都在真好。这种久别重逢的心情很快会消失,那之前得尽量去记住。

  渐渐,我们累了,闭嘴了,睡着了……只有老蜗玩游戏的声光还在扰人清梦,这货之前装备让一灿删光了,生不如死,好在现在已经振作了起来,决心用比过去更废寝忘食的劲头把号给练回来,如此上进,引人心折。

  正在挑灯夜战,老蜗听见了哭声。

  “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呜……”

  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是绝不应该出现在宿舍里的,小孩子的哭声!
  然后老蜗继续玩游戏。“啊靠!”我们忍无可忍地陆续掀开被子爬起来痛骂,“正常人会这么淡定吗?是不会关心一下喔?!”

  “啊,你们醒了就好,那谁烦死了,去让他闭嘴啦。”老蜗不耐烦地说。某种意义上这人真是值得钦佩……

  却说哭声的来源是角落,那里正蹲着一个幼儿园年龄的小屁孩。虽然我们身经百战,但此情此景还是有点瘆人的,排长问:“你……你谁家小孩啊?”

  那娃一味哭泣,不说话。

  “你爸妈咧?干嘛到我们这儿来?”

  只是哭。

  “别哭了好不好?不说话怎么帮你啊?”

  继续哭。

  “妈蛋!就算你是妖魔鬼怪也不能这样啊!这样故事怎么编下去啊!所以我最讨厌小鬼了!”排长抓狂暴走,被我们死死拦住,拜丫所赐,紧张的气氛被再次冲淡了……

  但那哭包终于抽抽搭搭地吱声了:“我要……爸爸妈妈……”

  “你爸爸妈妈叫什么?”金氏问。

  “爸爸妈妈。”

  “不是,是说他们的名字。知道吗?”

  “爸爸妈妈。”

  “……好吧,他们长什么样?”

  “爸爸妈妈。”

  “……这也可以回答爸爸妈妈啊!我问你拉的是啥你是不是也回答我爸爸妈妈啊!死小鬼!”金氏抓狂暴走,被我们死死拦住,这人跟排长真是夫唱妇随啊……

  “你们看你们看!”这时嬷嬷叫起来,只见哭包受了惊吓,整个人缩成一团,身形变得模糊……他蹲着的位子,显示出一辆三轮车来。就是嬷嬷捡回来那破烂!
  “他是车变的!”烂操大叫。

  “不是说建国之后不能成精吗?现在居然连车都成精了!”大卫咋舌。

  “不可能是车成精,太不科学了。”锅炉说,“你们有没有听过地缚灵?就是某人离不开死掉的地方,也许这小鬼是地缚灵的三轮车版!”

  “口以,芥很口学(可以,这很科学)。”一灿对锅炉的意见做出了肯定。

  “非生物未必不能成精啊,封神演义你们看过吧?”我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烂操拍拍我,“封神里的妲己倾国倾城,她的胸肯定很大。”

  “……谁告诉你我要说这个?!”我大叫,“我是说封神里有个玉石琵琶精!藕霸哪吒干掉的石矶娘娘本体也是一块石头,都是非生物成精的例子。车子虽然没有石头有灵气吧,但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没有日月精华但也受过雾霾辐射。也许就是这样拟人的。”

  “太扯了!”大卫说。

  “问这小鬼啊,小鬼,说说你是怎么变成人的?”老排推了三轮小弟一下。这就是所谓老汉推车吧。

  而三轮小弟置若罔闻,只是把头深埋在膝盖里,哭着说:“我要爸爸妈妈!”

  【Now you see me】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上一章木有出现八达。是的,真的木有,我检查过好几次的,有也改掉了。

  八达在干什么?他在学校车棚里蹲点。

  这个白天,八达发现他的自行车被偷了。是的,八达居然有自行车!当然也不是他买的啦,而是一个亲戚家里淘汰的旧款式,但那是山地车喔,对八达而言这真是如获至宝,不要钱的山地车什么概念?四舍五入等于有人送了他一辆宝马啊!所以可以想象,当八达发现宝马跑了后,整个人是多么崩溃。

  八达跟看车棚的大爷提出了严正抗议,人家也很无辜。本身这个车棚的锁就是意思一下,有能力的贼轻而易举就能撬开,跟八达一样失窃的车还有好几辆。但同病相怜不能安慰八达,八达希望有人能赔偿他的损失,要么是大爷要么是校领导,“我没钱,领导理你才怪!”大爷嘲笑,“你要找人赔钱,就找那小偷啊!”

  ——这句话成就了八达的今夜。按说机智的小偷不该连续两个晚上在同一个地方下手。不过我们学校实在是太渣了,车棚被盗的隔天也不见加强什么防患,也就只是换了把锁,能防住谁?八达觉得如果自己是贼,都没有不再来偷一次的理由。然后在第三次收手,因为再怎么迟钝的牧羊人也应该开始补牢了。

  八达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能在羊圈……不对,车棚埋伏一晚,很可能抓到那小偷!他跟大爷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那大爷正被他搞得不厌其烦,见这样能打发,当然随便他去潜伏。于是,在我们围着三轮小弟展开学术研讨的时候,八达正在门口柜台下方蛰伏并打盹。埋伏这种事其实最好有两个人,可以轮流站岗放哨,但谁要陪八达发这种神经啦!于是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八达会一直睡到大爷第二天来开门。

  然而,锁头敲在铁门上的声响还是惊醒了八达。

  八达先花了几秒来完成“我是谁?我是从哪里来?”的心路历程,然后赶忙屏住呼吸,想不到偷车贼真的来了!不会错的!谁会在这么深的夜里特地跑来车棚啊?

  门被打开了,随即又掩上,脚步声在车棚内移动,一道电筒的光柱来回扫荡。八达小心地从柜台后抬头,看清那人的背影了,穿一件卫衣,兜帽扣在脑袋上……他正猫着腰在给一辆车开锁呢。八达摸了一根棍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偷车贼……

  然而他不小心碰到了一辆车,车子摔倒,触耳惊心,偷车贼吓得猛然转身,整个电筒砸八达脸上,八达捂住他那张传承自张震的文化遗产,偷车贼仓惶地向车棚外跑去,已经得手的车子也不要了,只想走为上策!
  门口有一辆小货车,看来这贼本来还想搬走好几辆,但现在那辆车大材小用地只装了他一人就逃了。八达又痛又气,没命地冲出车棚,然而货车已经发动了,八达仍然咬牙去追,追,追……距离不可避免地越拉越开,越拉越开……

  好在这时,一辆摩托车出现了,八达见状玩命儿拦住了车,“你找死啊?”穿皮衣的车手骂道。

  八达不由分说上了他的车,“有人偷车,帮我追!”

  皮衣男一愣,立刻觉得这十分刺激,“行,刚好新买了车,就让我来爽一下!”他把摩托发动得震天响,还炫技地将车头向上翘了一下,逼得八达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然后摩托才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长街清冷,路灯夹道,油门拧到极限的摩托速度极快,很快,八达看见了那货车的屁股,接下来他们开始死死地咬住那屁股,感受着屁股的柔嫩多汁……等等我在说什么。

  “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停下来?”八达问,手中的木棍已是饥渴难耐。

  “那家伙也在加速,得超过他,到他前面去!”皮衣男灵活地改变方向,“抄小路!”

  摩托进了一条巷子,七拐八拐,拐得八达眼花缭乱,一晃眼却又重回到了大路上。皮衣男对路况的熟悉令人佩服。而且这么一折腾果然领先了,小货车还没来呢,接下来只需要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他们就这样待啊待,待啊待,待啊待……

  “我好像走错路了。”良久,皮衣男严肃地宣布。

  八达控制自己没有乱棍殴打他。

  【你们对车子一无所知】

  415的门口一早有了女孩子的身影。不为别的,只为一灿回来了。

  成为大三学长以来,一灿又将多名大一玉女收入帐下。时代在进步,勇于追求真爱的少女是越来越多了,以前一灿住在校外,行踪飘忽,姑娘们想献殷勤都不方便。现在有根据地就好多了。于是一早就有女孩买了早餐前来孝敬,个别的早餐还是自己做的,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们的胃哟。

  然后这些妹子一进门就看到了一灿抱着个小孩。

  那小孩当然是昨晚的三轮小弟了。这货话说不清楚,哭起来倒是很响,真是非常烦人。早上我们起了他就在哭,哄不过来,又不能拿袜子塞丫的嘴。忽然一灿走过去,将小鬼一把抱起,连续抛了几下,小鬼的表情渐渐由悲转喜,最后在一灿的怀中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木有朽鬼八喜翻高滴(没有小鬼不喜欢高的)。”意外是个带娃好手的一灿得意地对我们说。

  然后此情此景就被送外卖的妹子们看到了。男生宿舍里居然出了个小孩子,她们不禁窃窃私语。

  “不用猜了。”烂操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边,轻声叹息,“那就是你们家男神的骨肉。”

  妹子们个个跟被雷劈了一样震惊,“你放屁!”

  “我怎么会当着你们面放呢?你们以为,他之前为什么搬出去?”烂操循循善诱,“其实他只是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现在孩子大了,就带回来看看。”

  “你放屁!我才不信!”

  “爱信不信吧。”烂操淡淡一笑,“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个真相。”他一指金氏,“那就是孩子他妈!你们以为他的胸为毛那么大,里面满是甘甜的乳汁呵……”

  五分钟后,一灿和金氏抬着烂操的尸体去厕所丢。

  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多了一个人。黑眼圈极重的八达一边狼吞虎咽着一灿的早点,一边听我们描述三轮小弟的来历。

  “昨晚怎样啊?贼抓到没有?”金氏揶揄。

  “没有!不过放心吧,他跑不了!”八达恶狠狠地说,“那个骑摩托的虽然把我带沟里了,但他告诉了我一个地点作为道歉。他说那里可以买到二手车,很多都是黑车,也许我能在那里找回我的车。”

  “……要找到什么时候啊,这根本是大海捞针。”大卫说,“反正也是别人送你的车,丢就丢了吧。”

  “偶也劝里表去(我也劝你不要去)。”一灿说,“辣总地慌肯定咬银造地,隆八好里就又去无肥鸟(那种地方肯定有人罩的,弄不好你就有去无回了)。”

  “是呀,万一你被抓住了,他们逼你卖身怎么办?”容嬷嬷担心地说。

  “……正常人都会先担心被卖器官吧!”八达瞪他。

  无论大家怎么说,都不能打消八达对金钱的执念。其实我们也只是义务性劝劝,谁也不认为能说动丫。八达什么人啊,菜掉桌上都夹起来照吃不误啊,关键那还是隔壁桌的人掉的菜啊!不过八达倒也没有冲昏头脑,应该有什么更有效率的办法可以找回自己的车……

  盘算这些时的八达是智商爆表的,他的目光落在了三轮小弟身上……

  八达休息了几个小时,然后径直去了皮衣男告诉他的那个二手市场。那是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的深处。遮风挡雨的巨大顶棚下,有许多摆摊的人。卖旧书的,卖假货的,卖药材的……空气中浮动着陈腐的气味。八达向一个摊主请教卖车的在哪里。

  “宝强!你的生意!”那摊主抽着烟,冲一个正打牌的人吆喝。

  名为宝强的青年走了过来,八达的心咚咚跳起来,“是他!是他就是他”的旋律开始在脑海单曲循环,他一眼就认出这人绝壁是昨晚的偷车贼,丫甚至还穿着昨晚作案的卫衣呢,那身材轮廓也绝不会认错。兜了个大圈子,在这里追上了啊。

  不过此刻还真不能轻举妄动,这里的人虽然仿佛在好好做生意,但看着都不是啥善茬啊。

  宝强昨晚跟八达有个匆忙的照面,显然来不及记住他。他摸着三轮小弟的头笑道:“给小朋友买车?刚好我们这儿啥车都有哟。”是的,现在三轮小弟展示的是人类的形态。他对染指了无数车辆的宝强心怀恐惧,一个劲儿往八达身后躲。

  宝强领他们走向一个仓库,打开来,里面也像停车棚一样满满是车,足有上百辆。电动车与自行车各占一半。阳光从高处射进来,尘埃飞扬。宝强转动着一大串车钥匙说:“你要啥车,啥价位?”

  “你快去挑啊。”八达故作镇定地推推三轮小弟。

  三轮小弟怯怯在每一辆都比他个头还高的车阵里徘徊。之前八达给他的任务是“问问这些车,哪一辆是前天从一个学校里丢的”——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车都像三轮小弟一样能拟人,但车跟车之间应该有某种沟通方法吧?

  然而三轮小弟却一脸靠不住的懵逼。为了给他拖延时间,八达故作亲热地跟宝强攀谈起来,“我特喜欢你演的《士兵突然基》哟。”“我不是那个宝强,而且这片名有什么不对吧!”“话说那部片会让人想起《兄♂弟♂连》呢。”“这个片名为什么会擅自带上奇怪的符号啊?!”……

  如是东拉西扯,宝强不耐烦了:“你买不买?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

  “就、就还在挑嘛。话说很喜欢你演的……”

  “你不是想搞什么鬼吧?”宝强直视八达,“……我们是不是见过?”

  “妈妈!”

  三轮小弟的喊叫转移了二人的注意力,只见他抱着一辆车欣喜地哭喊起来:“妈妈!妈妈!妈妈!”那是一辆很适合周董骑的小粉红女式电动车。

  “这小鬼在搞什么?”宝强狐疑。

  “那……那车很像他妈以前骑的……”

  “你们真是来买车的?如果是车被偷了想拿回去,可选错地方了!”

  三轮小弟出其不意地扑向宝强,一把抢走他手里的那串钥匙,无师自通般抽出其中一把,打开了电动车后轮的锁。

  “你妈的!”宝强勃然大怒,抓过三轮小弟扬起巴掌,然而一个人影骤然在身边崛起,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憔悴女子,她像是大梦初醒般迟钝,忽然间又挥舞着手刀大步冲来,飞跃而起,双脚踩在了宝强脸上。

  当时这个画面跟另一个是重叠在一起的:一辆电动车直接碾过了宝强的正面。

  八达的震惊程度跟他的贫穷程度呈正比。电动女士落地后一把抱起三轮小子,二人欢笑着旋转起来。然后电动女士对八达说:“事不宜迟,快跑吧!”

  “……等一下,我的车呢?!”八达说。

  “来……来人啊!”鼻青脸肿的宝强挣扎着在地上求救,“有人破坏规矩啊!”

  仓库里开始涌进了人,一些个刚才还笑容满面摆摊的人,此刻凶神恶煞。八达盘算了一下丢车的损失和医药费的差距,终于慌了,强自嘴硬道:“你们这是犯法的!我已经报警了!”

  “少白痴了,你想吓唬谁啊。”恶棍们缩小包围圈。

  “当心那女的,她是车变的!”宝强提醒。

  “唉。就叫你大白天别喝酒了。”有人嗔怪。

  情况危急,电动女士毅然迎敌而上,跑着跑着就又幻化成了车的形态,来到人前倒地一个扫堂,车轮刮擦着一群人的脚踝,痛得他们横七竖八摔趴下,然后车子又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立起,行云流水的画面仿佛正被本文作者另一部力作《神秘的快递家族》中能控制交通工具的美女能力者操控。

  撕开包围圈的电动女士回到八达身边,“上来,要逃啦!”

  “哦……哦……”八达笨拙地跨上车,想到她的人类造型,止不住地感到别扭,“我坐好了,怎么还不走?”

  “……我没电了。”电动女士说。

  “妈妈食量很大的哟。”三轮小弟自豪。

  “……自豪个马啊啊啊啊啊!”八达崩溃。

  还好,赶在恶棍们群起复仇之前,还真有警笛声由远而近,在场的人面露惊恐,纷纷一瘸一拐地跑了,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妈的你还真报警?”宝强用根铁管撑起自己,气急败坏质问。

  “呃,没啊。”八达找回了诚实。

  “去死吧!”虽然跑路要紧,宝强还是选择先做掉八达,凶器劈面而来,八达忙闪,脚下一绊嘴啃泥,一缩再缩。一旁的电动女士与三轮小弟却已有心无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堆砖头木头噼里啪啦下雨一样落在他们周围,其中一块恰好击中了宝强的脑袋,宝强眼睛一突,昏厥。

  不远处,一群熟悉的救驾身影济济一堂,维持着乱丢东西的姿势。

  “看吧。”大卫得意,“我就说了,大家一起丢东西过去,总有一个能砸中那家伙的!”

  “好像也砸中八达了耶。”

  “……谁砸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三车行】

  窗外风景飞逝,姚姐心力交瘁。

  昨晚,她和朵朵上了一辆“变形金刚”,然后就被这车带着开了一宿。跟车对话,答非所问;挣扎下车,举步维艰。后来累了,昏昏沉沉睡去。醒来听不到雨声,不知道是雨停了,还是一直开出了下雨的区域。往外看,这车走的净是山路,离市区似乎越来越远……唯一的安慰只有朵朵睡得很香,可以先不必费心安抚她。

  但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最终目的地又是在哪里呢?

  姚姐甚至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想到时间问题,她才把打电话求救这件事重新提上议程。

  手机放在姚姐的裤袋里,然而在双手被安全带恨不能绑成龟甲缚的情况下,也是较难取用。姚姐曾尝试,以手指抽筋告终。但这显然是她目前唯一可以仰赖的了。

  姚姐再次试图摸出手机,她扭动着身体,让腿尽量拱起,好将裤袋里的手机顶出,指头也恨不能从手掌上发射出去,去够那咫尺天涯的手机……

  “咕隆,咕隆……”老天开眼,车子开始经过一段颠簸路,剧烈的摇晃帮助了姚姐,借着摆势,她终于以两根指头把手机捻出来了。

  然而新的麻烦又来了,要求救得拨号啊,难度又变大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来电了,手机页面显示出一个名字,姚姐一看,眼眶就模糊了,她努力伸直手指点击接听。

  “喂,是我……”

  锅炉工在走廊上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在415里围观新世界的大门。

  这个宿舍来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拟人方面,有猫和老鼠,有蝴蝶和蚂蚁,有房子,有……金氏算不算?总之我是想说,见的世面越多,越觉得一切脑洞皆有可能。“搞不好下一个成精的,是泡面。”八达拿着一盒泡面严肃地说。“不要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把别人的泡面收进你的抽屉!”排长骂道。

  此刻,电动车靠墙而立,正在充电,三轮车紧挨着她,很普通的画面,却又充满了母子相依的天伦之乐。

  “仔细想想,这次的设定还挺童话的嘛……”我感慨,“不过你们以母子相称,是说你生下了他喔?”

  “他干粗森席系八系个伐榜(他刚出生时是不是个滑板)?”一灿思路清奇。

  电动女士的神情有些许黯淡,她轻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有些话我不想说……”

  “说说看嘛!”这毕竟太让人好奇了!

  “既然你们强烈要求……”电动女士叹了口气,瞬间换上鄙夷脸,“电动车生三轮车!搞笑啊?!有基本智商的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想说的原来是这个吗!
  “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电动女士继续道,嗯你们最好是有血这种东西,“但我们又确实是一家人。我、孩子、他爸。我们本属于一家三口。男主人驾我丈夫,女主人骑我,小主人骑我儿子。”……等等,这种表达听起来各种不对啊!

  “你们一开始就是活的?”烂操问。

  “是……也不是。怎么说呢,其实万物皆有灵性,只是遵从的法则不一样。我们一直被动地接受主人们的操作,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我们随着他们的分开而分开,重新在一起的强烈渴望,促使我们越来越清醒,直到打破固有的规矩。这也是我们现在可以对话的原因。”

  这番解释需要消化。不过,人类也会有关键时刻肾上腺分泌激增以至于突破极限的现象,为什么车子不可以呢?不愿离别,渴望相见,这是生命所特有的羁绊情怀,当车子拥有了这份情怀,它们自然也就拥有了生命。

  “你们的主人分开啦?”嬷嬷同情地问。

  “是的……”电动女士伤感,“他们一家三口,原本很和睦的。我现在都还记得幸福的最高峰是一天他们开着我丈夫去一个湖,也带上了我和孩子。然后男女主人骑着我绕湖,小主人在湖边骑我孩子……”唔的确很温馨,但果然怎么也没法习惯这种说法啊!“可是好景不长,他们家还是散了。男主人离开家时开走了我丈夫,我和孩子留在了故里。再后来女主人也带孩子回了娘家,我们一直被关在那车间里,那个小偷来了,偷走了我……”

  “他也想偷我的,那样我还能跟妈妈一起。可他忽然又嫌我很烂,就把我丢掉了……”三轮小弟泪汪汪地说出了他迄今最长的台词。

  而我只想说,一起都串起来了。箱子里的钥匙是“主人”的,锅炉与嬷嬷去进步小区时,偷车贼宝强已经带走了电动车,抛弃的三轮车则被他们捡了回来。然后宝强又去偷了学校车棚,招惹了八达这种牛皮糖,歪打正着让我们救回了电动车……

  “说起来真是很讽刺。虽然失去了丈夫,但因为孩子还在身边,我就仍然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可当我和孩子也分开,我就再也没法克制了……但我虽然因此完成了‘进化’,到底还是个车,很久没充电又被锁着,跑也跑不掉……”电动女士抱着三轮小弟,“还好,你们来救了我。”

  “但这么说来,活的车应该还有一辆。”大卫说,“你老公是什么车?跑车?吉普?”

  “他是面包车。”气氛又忽然卡通起来了。

  “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和你们一样活了吧?”我说。

  “肯定一样!”电动女士坚定地说,“我们有多想他,他就有多想我们……我们对感情的理解跟人类不同,只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

  我的心头一热。不同的世界观有对待爱情的不同态度,但高级动物的我们竟未必能像一辆车那么虔诚。

  “我们会帮你们找到他的。”容嬷嬷说,看来他也被感动了。

  “那得想想从哪里着手了。”金氏用巴掌扶住脸,目光在指缝间闪烁,进入装逼模式。

  这时,门外传来锅炉工的大喊大叫,我们都感到意外,除了开水壶烧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让锅炉这么激动?
  只见他正在打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弱,他几乎把手机塞进了耳朵里。他在大声问:“去哪里?去哪里?回家?”

  【报告学长】

  嬷嬷基于泛滥的同情心捡回三轮车的时候,提了一句“可以送给朵朵”。虽然送个从垃圾堆捡的礼物给别人是只有八达做得出的事,但锅炉还是有所触动。

  跟姚姐和朵朵分开两城之后,锅炉会不时想起她们。想起就会觉得肩头沉重,同时也有莫名的力量。毕竟约好未来一起生活什么的,可是青妙系列的十大名场面之一。但锅炉仍是那个锅炉,指望他因此就跟姚姐隔三差五通个电话,朝九晚五彼此问候?那是嬷嬷做的事。锅炉还是踏实的,觉得行动胜于调情。大三以来他越发勤快,哪些证书该拿下都已经列好计划。所以他跟姚姐的联系其实仅止于定期而有限的留言。而且讲真,每次都进行得怪低调怪羞涩的。只能说,这很锅炉。

  这样的锅炉因为三轮车,开始想念姚姐和朵朵了。于是他打过去一个电话。这个有点反常态的行为让他兴奋又紧张,听完那头的声音却呆若木鸡。

  “——救我们!!!”他听见了姚姐的厉声大吼。

  “怎么了?!”锅炉大惊失色。与此同时也听见一种非人的、带着机械感的男声在碎碎念:“你叫些什么?谁要救?”

  “我们被车绑架了!”姚姐再次叫,仿佛手机下一秒就会被没收,“我不知道它想干嘛不知道它要带我们去哪儿!”

  “怎么会不知道?回家。我们要回家。”车的声音很清晰地进入锅炉耳朵里,“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做错什么了吗?你……有哪里不对……”

  然后手机给震掉在了地上,锅炉失去了他们的音讯,只能在那头徒劳地问着:“去哪里?去哪里?回家?!”

  挂了电话,锅炉六神无主,我们围上去安慰加咨询,听到一半,电动女士就失声惊呼:“是他!那车是我丈夫啊!”

  “那么他要去哪里就清楚了!”嬷嬷说,“他不是要回家?”

  锅炉二刷进步小区,这次除了他和嬷嬷,还有415其他人与两辆车,甚至老蜗也去了。“阿锅你不要慌,我们一定会让他们赔你个电热壶!”他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头也不抬地安慰。锅炉想掐死这个根本没搞清状态的臭酱油。

  “他以前就停那里。”电动女士指着车间外的一块空地说,“他进不去里边,我们就隔着门说话,用别人听不见的方式。彻夜守着我们的他就像一个骑士,真的好有男人味。”

  “爸爸最棒了!”三轮小弟说。

  “确定是他么?”锅炉脸色不定。

  “惦记着见妻子孩子的活车,不可能还有别的吧。”排长说。

  “他为什么要绑架她们母女呢?”锅炉问电车女士,“如果没有恶意,那就是他把她们认成了你们,可是要怎样才会认错?”

  “女大十八变,也许她俩最近长得比较像车?”烂操突发奇想,然后被锅炉的目光吓得默默缩了。世间眼镜男一旦生气就会有鬼畜腹黑攻的感觉啊!
  我们占据小区的长椅苦等,等啊等,等到一个非常意外的人。

  皮衣男。那晚帮八达追宝强的皮衣男!他一看到额头贴着膏药的八达就大叫:“不至于吧?就因为我带错路,你拉了这么多人来扁我?!”

  而电动女士和三轮小弟都挺激动,“难道……?”我问,他们回答:“是的,他就是我们的主人!”

  我一直把他们的主人想象成欧吉桑,而皮衣男看着挺年轻,应该三十不到。这个年龄就已经结婚生子、然后离婚分家了啊。这人生也是丰富。

  “你们叫我什么?主人?”皮衣男看着两辆车,揉揉眼,我想他大约也看到了人与车的叠影,“哎哎,我怎么看着你俩有点像我家的……车啊?见鬼了。”

  “他们就是车。”我说,掏出之前1701的那把钥匙,“这个是你的吧?”

  “啊,对,丢好久了!哪儿捡到的?”

  “一口箱子里。”

  皮衣男一脸惊讶,片刻笑了:“那口箱子重见天日了啊……没想到我过来拿个东西,还能遇到这种巧事……喂,你们不会还刚好是415宿舍吧?”

  “还真的是。”

  皮衣男乐得拍起手来:“缘分缘分,叫学长吧你们!我也是415的——我是在你们之前住415的人!”

  那口箱子背后的故事从未如此清晰,我们迫不及待要问个清楚,但锅炉越过我们道:“学长,我想知道你的车的事。”

  “车?那个面包么?”皮衣学长说,“它……不在了。”

  “被偷了?”

  “可能吧。是这样的,那天我出交通事故了。”皮衣学长吐舌头,“我酒驾了,当时在郊区,想说没人查,结果就撞树了……然后有警车来了,我个脑子不清楚的居然丢下车就跑了……第二天清醒了,回去原地找不到车,以为被警察拖走了呢,想说去自首认领,他们说没拖我车。所以可能是被偷了吧……”

  “不,他是自己开走了!”我们异口同声。

  “出过事故,那我懂了。”锅炉说,“我就在奇怪为什么一辆车要绑架人类?为什么他讲话怪怪的好像脑子有问题?——还真是有问题!他的记忆混乱了,记得要守护妻子和孩子,却错误地代入了朵朵和她妈妈,他也许都分不清自己是人是车……”

  “这个笨蛋!”电动女士哽咽。

  “这样他还记得怎么开回来吗?”金氏说。

  “如果他是从出车祸的地方往回赶,那早该到了啊。”皮衣学长也说。

  “你们还有别的‘家’么?”锅炉问电动女士。

  电动太太思索,三轮小弟忽然叫:“妈妈!是那里——”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三个人躺在地上和风中。

  三个人,枕着草看着蓝天流云,三双脚朝着湖水的方向,居中的男人张开双臂,将妻子和孩子揽在怀中,仿佛拥有全世界一般。不远处,一辆面包车、一辆电动车和一辆三轮车相互依偎,也像是一家三口。

  “这里好舒服!”

  “今天真开心。”

  “希望下次还能来。”

  “还能一起来就好啦。”

  “肯定可以啊,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如果有一天,我们坏掉了呢?”

  “不给修,大概就会被丢掉吧。”

  “我不想被丢掉!呜呜……”

  “小傻瓜,他们不要你我们要啊。别人抛弃了我们,我们不会抛弃彼此的。”

  “你爸爸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呀!”

  “嘿嘿……那时我们住到这里好不好?”

  “好主意!这里是湖景房哎,空气又清新,就是不知快递能不能送到……”

  “你受女主人影响太大了喂!你是车好吗!”

  ……

  面包车终于停下来了。朵朵往外一看,欢叫:“妈妈,是湖哎。好美喔!”

  “你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姚姐警惕。

  “这是我们的家啊……你们说想住这里的,不记得了?”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认错人了!”

  “认错?怎么会认错……明明你们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面包车絮叨地说,然后是一阵沉默,漫长得好比一个世纪的凝望,“……不对,好像是认错了……我……为什么会……那对的呢?”

  安全带噼啪一响,松了,门也开了。姚姐一愣,转折到来猝不及防,她忙光速带着朵朵下车。

  不再是雨夜,有阳光和风,她可以看清这辆车多么伤痕累累,车头几乎是瘪的,她是心多大上了这样的车啊……

  “妈妈,变形金刚怎么了?”心理阴影小得都没得求的朵朵问。

  “不知道……”姚姐并不关心,她在设法离开这里,但是手机没有信号。

  而面包车慢慢地绕湖行驶起来,连同那些懵懂呓语渐行渐远。

  “我在这里……你们在哪里呢……”

  大巴飞驶在长长的隧道里,灯光被拉丝成游曳黑暗的金龙。

  “那个野湖是驴友杂志的推荐,路况很烂,不太好走。如果它就是去了那里,只能说真会挑啊……”皮衣学长对我们说,“不过我们是好几年前去的了。现在一些路修好了,过去方便多了……话说你俩身为车却坐车的感觉怎样?”

  电动女士和三轮小弟也坐在大巴的位子上,面色凝重,无心谈笑。

  锅炉不断拨打电话,可是那头信号显然很差,半天不通。锅炉心急如焚,烧了一辈子水的他,此刻才明白沸腾的真正奥义……

  数小时后,学长招呼下车。我们位于一条公路的某段,一侧是山一侧是树,学长指点我们的目光穿越树影:“看到没?就那个湖。现在我们找条捷径下去……”

  我们都点头,唯有锅炉和两辆车毫无组织纪律性地冲向路边。

  “锅炉!”我们叫。

  锅炉置若罔闻,不知道他是跟两辆车事先商量过,还是相似的心情带来的尽在不言,他们同时翻越了边栏,投身密树斜立的坡道。

  当我们也奔到栏边,只看到锅炉背着三轮小弟,双手握住电动车把手,身子尽量伏低,浑如失控地朝下疾滑,石头和树根不断令他们颠起、猛堕、打滑,树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的身体,惊心动魄的噼啪声一直延伸到我们的感知以外。

  野湖边。已经来回徘徊了不知几圈的面包车,静默地看着笼满夕照的湖水。良久,缓缓向前驶去,轮子碾过身下的黑影。

  朵朵焦急地叫着,姚姐拉住她,皱眉看着面包车。

  “喂——喂——”

  她们猛然回头,惊喜像烟花绽开在脸上,同时响起的还有声嘶力竭的喇叭声,前轮已经入水的面包车猛然刹住,调转车头……

  当我们紧赶慢赶花了四十多分钟一身狼藉地来到密林尽头时,只见六个背影。三辆车紧密停靠,三个人相互依偎。前方的湖水已经燃成了余烬的颜色。

  我们谁也没过去,谁也不打扰,像是参加某个仪式,所需提供的只有凝视。

  皮衣学长低头戴上了墨镜,我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说:“我以前也想过,就这样到永远。”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