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青春奇妙物语.4》(12)
2022-12-16 作者: 两色风景
单日循环事件
我热爱民谣,每当发现一首喜欢的就会一直单曲循环单曲循环单曲循环……
大叔说:“你这种反反复复听同一首歌的习惯真没劲,根本是透支对这首歌的热情。”
我说:“比起反反复复听同一首歌,反反复复过同样的日子才更没劲呢。”
大叔忽然就哭了:“你说得没错!我这种没人要的屌丝生涯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一百天和一天有什么区别?”
我忙安慰大叔:“当然有的,你越来越老了。”
大叔发疯一样殴打我。
【女人是老虎】
暖光与迷雾交缠萦绕的境地中,我坐着,臀下传来毫不吃力的虚浮感,眼前是背对我的巴蕾舞。她冲虚空指指点点,一幅光屏便就此展开,我看到一大堆细细密密的雪花点,仿佛一台信号不好的电视。巴蕾舞朝它“叩叩”地敲了几下,然后拿出遥控器换了几个台,终于有画面了。
……结果还真是信号不好的电视啊!她对我耸耸肩:“便宜没好货,我在等下次双十一减价时换台新的。”……够了!不要再继续破坏神奇的气氛了!
清晰的画面很快吸引了我。那不就是我的高中吗?当地数一数二的学校!话说我们那儿就两所高中,所以不是数一就是数二。
镜头移动,照见一群学生如蚂蚁般出入蚁穴般的教学楼。其中一支人群十分熟悉,喔喔,不就是我的老友们?傻大个笨蛋小强,高挑电波少女豆丫,汉子身公主心的严田,骚包自恋狂橡皮……还有,我!
我忽然明白这是什么时候了。是高考前一天的下午,我们在看考场。听,边看还边进行着热切的交流呢!“你这几天读得怎么样?”“都没读啊!”……
我的目光锁定自己,不禁感慨。其实也就隔了两年,但我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因为高三的我是那么矬。穿着老土,发型蓬乱,肤色晦暗,精神萎靡,整个人跟兵马俑似的。好在还有几颗不离不弃的痘痘平添了几许脸色。终究化妆这事,富人靠粉底,穷人靠粉刺。相比之下大学的我真是自带滤镜啊。
那主要跟高三压力太大有关,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也就渐渐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尤其我这种成绩烂却仍有升学需求的,更是寝食难安。在大家用“考完就解放了”相互打气时,我总是悲观地觉得自己将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所以哪儿有修饰外形的余兴呢?
不过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心思都在读书上,根本不管你啥打扮。最紧张的那几天,我甚至觉得全裸来上课都不会被注意到,想来大卫的高中生活肯定很愉快呢。
“真是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没有对比就没有排挤。”巴蕾舞把下巴搭在我肩膀上,“现在的你居然还有几分姿色。”
“滚。”我说,“看这个干嘛?我们的任务不都结束了吗?”
“你说结束就结束?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巴蕾舞咬着手帕,美目含泪,“我今天已经去过了医院,医生说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报告书你自己看吧!”
在我的满头大汗中,这个神经病魔女拂动了一下屏幕,现出了一幅图表。上面有415十人加春菜的小头像,每个都延伸出一条线,所有的线轨迹清晰地在一个学校的图标上交汇。
“那,这是你们原本的历史,你们原本要在同一所大学碰面的。”巴蕾舞推了一下不知何时戴上的眼镜,仿佛刚才的三八表演与她无关,“接着来看看被你改变之后的。”
图表变了。每个人延伸出来的线都变得七扭八歪,无组织无纪律地通往不同的方向,不少线还半途断掉了,没有一条连到我们的学校。
“拜你所赐,你们各有各的未来,没有机会碰头了。噢,断掉的线说明有些人英年早逝了。”
巴蕾舞说着再次刷新图表,断掉的线重新开始延伸,走偏的线统统回头是岸,逐一连接回了学校的图标上。
“然后这个呢,就是你这段时间的努力成果了。”巴蕾舞撒了一把花瓣在我头上,“你弄脏了他们的屁股,然后又亲手都给擦干净了!是条汉子!”
“……虽然好像是在夸我,但这种描述是什么鬼!”
“你就别谦虚啦。”巴蕾舞冲我挤挤眼,“现在唯一还流离失所的就是你自己的那条线了。别忘了这会儿的你是要去农大的。你哪儿配上那么好的学校呀,死回你的破大专去啦。”
“……谢谢啊!我一定会努力的!”
“这段漫长的旅程终于要迎来终点了。”巴蕾舞做腰酸背痛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真是把我累坏了。”
“每次都在看戏的你最好是有累到啦!”
“你……你竟然这样说我?我是不会当作没听见的!”巴蕾舞委屈不已。
“别,我就是要你听见。”大功告成在即,我也轻松了起来,饶有兴味地配合巴蕾舞发疯,“你好比一个在我身上安了监视探头的老司机,除了载我就是偷窥……”
巴蕾舞的笑容收起来了,她沉声说:“你真以为带你穿越来穿越去不费力?”
“呃,我开玩笑的。”我吐吐舌头,“好啦,就当你真的有在辛苦啦。”
“呵呵呵,那还真是多谢你啦。”巴蕾舞微笑,额头绽开十字路口,“话说我以前就想,西游记的九九八十一难,如果能把最后一难设为孙悟空窝里反一定很赞。试问谁会想到枕边的那个人忽然背信弃义?”
“喂喂你在想什么?而且孙悟空跟唐僧不是那种关系啊!”
巴蕾舞抓住我的领口,摆了一个投球姿势,下一秒,我天旋地转地飞了出去。
“最后一关,不如增加点难度来玩吧!”
“……喂!!!”
【高考这件小事】
我躺在床上,裸露在被窝外的胳膊一片冰凉,回过神来,发现那是空调的寒意。
我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打量四周,这不就是我家?然而陈设是两年前的,也就是我高三的时候。厚厚一叠参考书和考卷在桌上彰显存在感。我心爱的漫画和不好意思告诉你们内容的书都在那一年里惨遭封印。一份日历上圈着六月两个醒目的日期,那当然就是高考之时了。顿时各种生不如死的艰辛都历历如绘。
高三时的我在哪儿?难道要上演两个我的会面了?我不禁有点期待。要……要说点什么好?“你比照片上更帅呢。”“你在哪里工作?收入多少呀?”……不对,那是相亲台词。
我要让高三的自己放弃农大,改考渣大专。这并不难。作为一个从小学就开始各种看动漫看童话编故事的人,我的脑洞一向很大,对各类奇幻事件的接受度都很高。甚至高中的我也遇到过许多怪事,也许时机成熟,未来会写个青妙的前传来骗钱……不对,来纪念也说不定。总之,我只需要跟高三的自己说明眼前的情况,他一定能理解的。
无意中瞥了一眼镜子,我才惊呆了。
……镜子里映照出的正是高三的我。
等等,我这是,直接跟高三的自己合二为一啦?!巴蕾舞这家伙搞什么?!
我在床上找到自己的旧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六月七日的凌晨六点。
六月七日……六月七日……六月七日……
今天就是高考的第一天啊!再过一会儿,我就要上考场了!
我努力回忆两年前曾经背下的各种知识点,居然有一种倾家荡产的感觉,我翻开一张考卷看了看题目,感觉就像在看毕加索的画。
完蛋了啊!毕业那天,想到要跟心爱的老师分开,我是那么不舍,于是就把所有的知识都还给了他们,斩断相思。换言之我现在就是白纸一张,怎么高考?!我现在就连渣大专都别想考上而只能复读吧!
我顿时明白巴蕾舞所谓“增加点难度”是什么意思了。但这岂止是“点”啊,根本一口气增加太多了吧!
接下来我变成了一只猴子,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希望巴蕾舞能够感受到我的焦虑。我在心里呼啸着:“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别让我去考试啊!”
然而,巴蕾舞完全无动于衷,不知是铁石心肠,还是根本不在线。
我焦头烂额地翻了一会儿书,想说临时抱佛脚,不幸发现能抱到脚毛都要偷笑了。我当年是怎么考上大专的啊?当年的我简直是天才啊!
时间无情地流逝着。房间外传来动静,家人都已经醒了。老妈温情地呼唤我起床。我面如死灰地出去了。
“早啊儿子,你气色真好,感觉今天的考试会很顺利哟。”老爸微笑。
……我现在有个毛的气色,爸你是不是瞎。
“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儿子,就像你的知识储备那么丰富。”老妈微笑。
……妈你别说了,果真如此的话我们家早餐应该是西北风。
我简单漱洗了一下在餐桌旁坐下。妹妹已经在吃了,这丫头对亲哥一向冷酷毒舌,所以不必指望她说出什么鼓励了,这倒也稍微减轻一点我的压力。我强打精神跟她开了个玩笑:“多亏了我你才能吃这么好哟。”
妹妹点头:“嗯,真希望年年有今日。”
……这是该对考生说的话吗!不毒则已一毒惊人,不愧是我的妹妹!
“快点吃吧,吃完了好上路。”妹妹又说。
……听起来更过分了啊!但不知为何有一种谜之快感,随便啦呜哈哈哈!
我食不知味地草草吃完,检查了一下该带的东西,准考证啊文具啊什么的,准备出发了。
“儿子。”我穿鞋时,老爹严肃地对我说,“你不要有太大负担,好好考吧。”
“嗯啊。”关键时刻,能依靠的果然还是只有家人的温柔。
“相信你一定能考上清华。”
……说好的温柔呢?!这也太不切实际了喂!
我妈推开我爹,嗔怪地说:“看看你都说了些啥?”随即微笑着对我说,“别放心上,尽力就好。”
“嗯啊。”这种时刻只有母爱可以信赖了。
“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北大。”
……我果然是捡来的吧?!
“总之,加油啦。”爹妈异口同声地说。妹妹则在一旁翻白眼,毫无疑问是不想融入这愚昧的夫妻。我忍不住对她说:“你不祝福一下你哥吗?”
妹妹说:“祝你的考分跟你的颜值一样高。”
……很好,致命一击。
带着家人的爱,我前往学校。一路饱览如临大敌的气氛。为考生营造绿色通道的交警,开私家车运送子女的父母,从附近宾馆里走出的暧昧男女……喔这个不算。
到学校了。又见到了豆丫小强严田他们。大家又开始进行“读得怎样?”“都没读啊!”“我也是啊!”这样的对话。唯有我说得特别真诚、有底气……
进考场了。考场如刑场,接着就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了,大部分人反而心如止水,唯有我心如洪水。今天我要用实力告诉大家,全国参加高考的有多少人……
考试开始了。
考试结束了。
【在燃烧着的生命里转】
六月七日,过去了。
语文和数学都考完了,不要问我考得怎么样,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屎壳郎的食谱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烂操长得怎么样”一样残酷。我觉得改卷老师在拿起我的答卷时都会心生敬畏,想这是何方好汉如此带种。
其实语文我还能靠着中国人的本能勉强一战,数学真就几乎是全军覆没了。而明天还有可怕的文综和英语,死定了啊!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已经不指望巴蕾舞出现了,事实上她来了我反而会很困扰,因为不打不足以泄愤,但我又肯定打不过她的。
想不到努力拯救415的我,最后竟成为拖后腿的主心骨,简直太讽刺了。
一阵灯光漫来,我抬起头,发现自己心不在焉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街角。前方是一家小店,橱窗里错落有致地摆着各类小萌物,噢,是个精品店,与咖啡店并列广大少女最渴望拥有的自己的店。
此刻有个女人正关了店门出来,看到我,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打烊了。”
“我没什么要买的。”我闷闷地说。
女人却仔细打量我:“不,你有。”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送给你。”
我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不禁想起大学考试的时候,有次擤了鼻涕,把纸团塞进抽屉,监考的贞子兴冲冲地冲过来拦截犯罪证据,打开一看……
唉,又想起了伤心事。不管是大学还是作弊,现在都已触不可及。
女人又开口了,她说:“没有什么是多一天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天,再不然,三天……”
留下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她走了。我呆呆目送,半晌拆开纸包。
一个小小的沙漏。上下都是瓶底,中间是窄窄的腰身。沙子正自上而下地流落,上层的沙子已经所剩无几,因为现在是晚上,一天快过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送我这个?开业大酬宾?我收起沙漏,回家了。
可能是我散发出的负能量气场太鲜明了,爹妈妹一望可知,居然谁都没对我说吐槽的话。迎接我的只有客气的氛围与满桌的好菜。
我机械地吃完,沉默地回房间,随手把沙漏摆在书桌上,然后翻开课本,想说死马当活马医,多少看一点。然而看不到两页我又绝望地放弃了。没意义啊没意义!且不说我到底能记住多少,单就今天的败绩便已决定了我高考总分将一塌糊涂。到底为什么我要跟填鸭一样塞进去这么多没兴趣的东西,就为了在两个半小时之后忘得精光?
到底有没有办法修正今天啊?如果不把语文数学都考出一个足以让我迈入破大专的分数,我可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迈入明天啊!啊啊啊啊啊!
我趴在桌子上,一边艰难地看书,一边自怨自艾自暴自弃,时不时瞥一眼那沙漏:上层的沙越来越少,下层的沙越来越多,琐碎而刁钻地提醒着我时间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十二点快要到了,我觉得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要命的是,此时此刻,我居然还有脸犯困,我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幻梦,合眼的一刹那,我仿佛看见沙漏的沙子——正在逆流?下层的沙,开始悉悉索索地涌回上一层?!
我一个激灵,脑筋变得清醒。
本来坐在书桌旁,不知怎么变成了躺在床上。空调的凉意十分清晰。
我什么时候睡下的……不是说好了至少垂死挣扎一个通宵?
看看时间,六月七日凌晨六点。才六点啊,看来还能再读一会儿……
等等,六月七日?应该是八日吧?
我爬起来,发现书桌有点不一样。昨晚它明明是乱七八糟的,而现在竟只有乱五六糟,就仿佛……仿佛我刚来到这里时的模样。桌上的书与考卷本该以英语和文综为主,现在又变回了语数。
我有点纳闷,但还是坐下来看了会儿书,不久听到老妈叫我起床,出门老爸就说:“早啊儿子,你气色真好,感觉今天的考试会很顺利哟。”
……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我吐槽两次的梗好吗老爸,还是你真瞎啊?
“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儿子,就像你的知识储备那么丰富。”老妈微笑。
……怎么你也来啊?错拿了昨天的那份脚本吗?
至此我心中的疑窦已经开始丛生了,再看餐桌,丰盛的食物与昨天一模一样,我问妹妹:“我们昨天吃的也是这样吧?”
“昨天是稀饭。”妹妹白了我一眼,“怎么一早就犯傻?你今天可是要考试的。”
“……今天是我考试第几天?”
“你是真傻了吧?”
“是啊。啊不是,总之你回答我啦。”
“第一天啊!”
妹妹只会羞辱我,不会浪费时间捉弄我,所以她的回答我特别信赖。也就是说……我开始重新过昨天了?这样的奇迹怎么就忽然找上我了?
我想起了那个沙漏,昨晚零点时分,我看见它在逆流,那不是错觉!我跑回房间,看到沙漏好好地站在桌上。正常来说,我应该在今天傍晚才得到它的,但它竟随我一同开始经历“循环”,果然是关键所在啊。
好了,难得有机会重新过这糟糕透顶的一天,千万不能浪费。要知道许多人只有复读才能得到第二次高考的机会啊。我顾不上吃饭了,一头扎回书房,为脑子里还记得的一些无解之题寻觅答案。我的勤奋被爹妈妹看在眼里,深受感动,忍不住想帮我做些什么,于是帮我把早餐吃了。
等到了学校,我一把拉住小强豆丫严田他们,想他们帮我解答几道我题。是的,不用怀疑我的成绩是死党中垫底的。
“Yellow啊,你就放弃吧!”小强一把抱住我,高喊着他给我起的外号,“马上就要考试了,垂死挣扎是没有意义的,既然不能反抗,不如你就闭上眼睛享受……”
“……你丫给我松开!你是要我享受什么东西啊喂!”我一边挣扎一边吐槽。
“讨厌——大庭广众的你们别这样嘛——”男人婆严田捂着眼睛尖着嗓子,强行展示细腻少女心。
“是啊,别忘了你们还穿着衣服呢,至少先脱了啊。”豆丫从来都是一本正经地落井下石。
我给这群神经病闹得哭笑不得,只能在得不到帮助的情况下第二次进入考场。
的确是在重复过六月七日啊。昨天见过的考题犹如一个分了手却还恬不知耻地回来的烂情人,躺在考卷上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无辜样,渴望着我们能重新开始。
我再次开始答题。语文是我最拿得出手的科目,即使荒废了两年,昨天也还是竭尽所能地填了不少空,一些跟死记硬背有关的题当时不会,后来翻书找了答案,现在正好补上,还有些本来答错了,出考场的时候刚好听人讨论,此刻对正确答案也是了然于心……当然了,有些题目该不会还是不会,仍然只好空着。
还有作文。想到要重复写一篇之前的八股文就很想死,于是我换了一个题目,重新写了一篇。
总之,我觉得这次我应该考得比上一次要好。
不过,这份庆幸到下午考数学时就又溃不成军了。不会的太多了,根本不是问问人翻翻书就能弥补的。怪不得别人说数学这东西,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140分就真没办法了——是真的没办法啊!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我仍然没有逃脱考不上大专的阴影。只是比起昨天,阴影的面积多少会小一点。
我还能再多循环一天么?
如果可以,成绩应该还能再进步一点……嗯……
当晚临近十二点,我紧张地看着那沙漏,暗暗祈祷。
果不其然,在秒针倒数计时的脚步中,我再一次看见了漏下的那些沙蠢蠢欲动的逆流趋势。眼睛一花,我又变成了躺在床上的状态。摸过手机一看,六月七日,凌晨六点!
时间再次发生了循环!
【我甩掉地球地球甩掉】
神秘的时间循环,看来是那个沙漏的作用没跑了。我曾想再去那家精品店咨询一下,那店却不存在了,似乎从未存在。莫名其妙就得到逆天道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被困在了时间的漩涡中,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的许多细节都是重复的,我每天都六点起来,老妈每天都做一样的早餐,全家每天都说一样的段子,小强豆丫严田每天都发一样的神经……以及最关键的,每天都要做一样的考卷。刚开始过这种日子我很激动,巴不得多循环几遍,好让我可以再多攻克几道题——其实我现在也还是这么想的,然而,一种焦虑的感觉却悄悄找上了我。
现在我每天坐在考场里,拿过卷子闭上眼睛都能唰唰唰做完,本来就会的不在话下,本来不会的也在反复的亡羊补牢中变得滚瓜烂熟。这里说的是语文考试,而数学始终要麻烦一点,当年就是我的弱项,现在又荒废了两年之久,虽然经过温习重拾了一些解题思路与公式,但每次做起来还是举步维艰,于是基本上每天就是硬背下几道题,然后到处问人该怎么做,然后在下一次的循环时学以致用……过程还颇为波折,比如草稿纸不让带出考场,我就不能抄题目而只能死记;比如很多人考完不愿回头,问他们题目会换来语重心长的训斥:“考完就不要想了!明天还有两门呢!”……
总之效率真挺差的。
还好我及时醒悟过来:为什么不能换一个更适合我的考试方式呢?那是啥方式?当然就是大学里考试的那种方式啊!诚然在高考时作弊被发现了后果很严重,但我怕毛的后果啊,第二天反正一切又会重来不是吗!
想通了这点时,我正在进行第五次的数学考试。我激动地抬起头,看着坐在我前面的同班学霸。这人分明是男的,名字却很妩媚:冰冰。我大着胆子伸出头去看冰冰的考卷,啊,这行为无疑是对冰冰的冒犯呢,就简称犯冰冰吧……
“那位同学你在干什么?”慧眼如炬的监考老师立刻发现了我,厉声呵斥。埋头苦战的同学们纷纷向我看来,小强豆丫严田都是一脸诧异,啊啊啊虽然知道这些终将不算数,第一次还是觉得好丢人啊!但事到如今不看就白丢了!于是我一把抢过冰冰的考卷,整个教室一片哗然,我囫囵吞枣地看了几个答案,冰冰和老师气急败坏地朝我袭来了,这已经不是作弊而是撕逼了!我拔腿就跑,边跑边继续看考卷,甚至为了不被他们抓住而爬上了课桌椅,像是伟人那样在好多人的卷子上留下了足迹……骚动愈演愈烈,保安都应声而来……
最后我是被押出教室的。因为太激烈了,考卷最后也没能完璧归赵,冰冰捧着纸团哭得很伤心……我在心里内疚地安慰他:“不哭不哭,明天就好了!”
这天剩下的时间就很传统了。我先被带去办公室关起来,然后被惊动的校领导和班主任纷纷到来。我做好了要被滥用私刑的心理准备,结果因为我的行为嚣张过头了,老师们竟倾向于我是心理压力太大而崩溃了,商量着是不是把我送去看心理医生,然后有好事的记者不知怎么打听到了这个事,非要把我作为应试教育的受害典型进行报道,然后我爹妈也来了,那世界坍塌的表情令我心痛,完全就是来探监的……
不过这么一闹是真有效率,我能完成的数学题又增加了几道。
那之后我就彻底地解放了。每天在考场上换着花样发疯。当撒泼耍赖就能获得东西的技能出现后,其他一切老实巴交的做法都会变成将就,而我,不愿将就……所以说熊孩子都是惯出来的啊!今天的纵容等于明天的毁容!
现在的我,有兴致就玩玩偷瞄,没兴致就直接开抢。教室太小施展不开,我开始拿了考卷就往门口跑,老师错愕之后拔腿追,愣是把数学考试变成体育考试……因为懒得每次都被老师家长记者围着痛心疾首,犯案后的我总是远走高飞,逍遥法外,反正熬过十二点,我就会又自动出现在六点的床上……
等到猫抓老鼠的模式也玩腻了之后,就不禁要尝试更高难度了。
有次我考着考着,就趴在桌上睡了起来,被叫醒之后邪魅笑笑:“抱歉,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在考场上睡过,严格来说不算活过……”
有次我悄悄拿纸捻儿挠了挠鼻孔,打了个大喷嚏,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拿考卷超大声地擤鼻涕,完了埋怨:“鼻子磨得好痛哟,考卷果然一无是处呢!”
有次我一掀桌子站起,慷慨陈词:“做这种东西简直浪费生命!爷不考了!”然后把考卷撕碎,向着头顶一抛,漫天雪花中潇洒离去,只留下孤绝如风的背影……
如果不是我实在过不了羞耻心那一关,真恨不能在考场上大小便然后用考卷擦,再不然实力上演一场裸奔,让所有人的脑中挥之不去我的倩影,再也无力答任何题……
我就这样,在周而复始的一日中变着花样调戏教育,同时一点点收复在数学成绩上的失地。
直到有一天,我构思着今天要怎么玩时,忽然想到,其实可以不闹了,经过这阵子的努力,我的数学成绩不说傲视群雄,但至少已经能达到当初让我进大专的水准了吧。
所以接着的问题是……我该怎么离开这一天?
先前我不想走,是因为一走,烂成绩就无法挽回,而现在成绩已经不是最大障碍,我就不得不要面对“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个头啊”了。
……该不会我早就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无解,只是不愿面对,而在潜意识里通过胡闹来给日复一日的循环强加新鲜感吧?
【我的妹妹不可能这么可爱】
这天我震惊考场的方式又是前所未经的新尝试:我没去。
无法脱困的境况带来了焦虑和空虚。如果做错事情可以轻易翻篇,那么做对事情也就毫无意义。
这样的想法真是让人沮丧啊。我忽然感到身心俱疲,实在没心情考试了,想着干脆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好了。
我真就这么做了。买了一个菠萝派,一本漫画,溜到一个公园里。阳光灿烂,一会儿还可以在草坪上睡一觉,跟流浪汉似的,多么惬意啊。
不经意的,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妹妹。我忙躲到一棵树后面。
其实不必躲的。在过去的许多个今天里,我多次因为闹得过于天翻地覆而被告到家里,那时候明明没在怕……只能说此刻的躲避是本能在驱使我!
妹妹缓慢地骑着车,忽然手一歪,整个翻车。这下我不能忍了,身为亚洲妹控协会会长,看到亲妹摔了无动于衷还是人?!我立刻跑去搀扶她。
“……你怎么在这里!”妹妹用在女厕看见我的语气叫。
“我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出生的。”
“你今天要高考的吧!已经开始了吧!”
“起来再说啦,你真是不小心。”
我扶起妹妹,却见她袖子下和膝盖部位有不少瘀伤:“伤得这么重?!”
“白痴,这是昨天弄的!”妹妹说,“我昨天出车祸了。”
“你没事吧!没有生命危险吧!”
“……有,现在是僵尸在跟你说话。”妹妹鄙夷地看着智商掉线的我。
“不是,我是说,怎么都没听你说啊?”
“又死不掉,涂涂药就好了。”妹妹轻描淡写地说,“这要让爹知道了,不定怎么大惊小怪。”
我想起有次妹妹体育课上得太猛,手居然骨折了,老爹得知后的第一反应是:“快叫110——”被我妈训斥:“不用叫120那么夸张啦!而且你根本叫错数字了吧!”
那几天全家都很紧张,毕竟妹妹是我们家重要的瑰宝,老妈拼命买鸡翅买猪蹄买红油抄手说是以形补形,老爸啥事儿都上赶着要帮妹妹干,比如“张嘴,吃零食”,妹妹:“我没想吃。”老爸:“你这么瘦,就是要多吃,乖。”妹妹:“……你想趁机喂肥我是吧?!”我在旁边看不下去,说:“你这种笨蛋女儿控的嘴脸赶快收一收,太难看了。”妹妹说:“总算你说了句中听的话。”我说:“妹妹就让我来喂吧!”妹:“……你也给我滚。”
“每次有点伤筋动骨你们都如临大敌,烦死人了。”妹妹说,“这次只是一点小伤,就省得看你们鸡飞狗跳了,而且……你最近不是高考么,紧着你先啦。”
我忽然觉得鼻酸。这就是我妹,平常逮着机会就毒舌,但在哥哥的人生关键时刻,却仍然用自己的方式在默默表达支持与关心!
也是这时我才被唤醒了记忆:高考结束后几天,妹妹行动越发不便,送去医院才发现她伤得其实比想象重,甚至有骨裂现象,全家心疼得要死……而大逆不道的我居然把这茬给忘掉了!如果不是今天还想不起来!我真恨不得也去让车撞一下。
“行了你!”妹妹狠狠敲了一下沉浸在哀思中的我,“你现在立刻给我考试去!迟到半小时应该还能进考场吧!你已经是家里的大型垃圾了,考不上大学指望谁养你!”
……非常好,这才是我熟悉的妹妹的样子。此时此刻,我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谨遵圣谕了。匆匆叮嘱了她要小心后,我打车飞奔向考场……
谢天谢地,还能赶得及入考场。至于浪费掉的半小时完全没有影响,整张考卷我都几乎倒背如流了。
我不再恶作剧,也不再考虑做了也是白做的问题,即便只是为了回应妹妹刚才的一番话,我也必须好好考!
我考得很顺利。考完立刻回了家。得让妹妹快去看医生才行啊!
当天晚上,十二点过后,我没有回到六月七日的凌晨六点。沙漏没有发生逆流,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六月八日零点零分零一秒。
我跳出了时空的循环。
【今天我们要走了】
一只蝉掉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噪鸣渐渐有气无力。它输给了夏天,被太阳和大地联袂做成了一道没人要吃的铁板烧。无风的午后,树叶一动不动,仿佛为它默哀。旁边一根孤苦伶仃的冰棍棒子就是唯一的陪葬。
总觉得那蝉就是高中时的我们。生命迹象已成往事,只剩躯壳强撑回忆。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高考已经结束了。明天,我们的高中生涯也将正式结束。因为明天是填报志愿的日子。现在我们在学校,听老师说一些报前辅导和注意事项。鉴于填报只需在网上进行即可,所以今天的意义更多是在于最后一次返校,最后一次见某些人。
——除非我有意让这一天重来。
是的,关于时间为何循环,我已经有了答案。
被妹妹受伤的事刺激后,我考出了陷入高考泥沼以来的最佳水平,并在当晚迈进了第二天。本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循环诅咒,毫无征兆就结束了,错愕之余,也让我开始想通里面的原理。
关键仍在那个沙漏。我在得到它的当天,有过这样一段内心独白:“如果不把语文数学都考出一个足以让我迈入破大专的分数,我可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迈入明天啊!”那之后时间就开始循环了。换言之,我的执念与蕴含在沙漏里的神秘力量起了共鸣。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脱离循环的要诀是,让我执着的难题得到解决?
六月八日我也过了足有一周。过程不再赘述,否则大家就该觉得我貌美如花了。(读者:……是觉得你骗稿费吧!为毛会是貌美如花啊!)总之我把之前对付语数的花招重复用在文综和英语上。考出足以上大专的成绩后,时间再次解除了循环。证实了我的理论。那沙漏的本质是“时光的小黑屋”啊!对它立下制约,没完成休想离开。
需要说明的是,只要愿意,我是可以一直在时间漩涡里磨蹭到我成为高考状元的那一天,但那样我还坚持要进破大专就太诡异了,不留神又得影响历史。再说了,那样闪耀的我进入415,丫们好意思跟我相处?即使是颜值爆表的一灿也只有自卑的份儿!所以我考试还故意错了不少,只求过关,不求称王。真是大隐隐于市。
总之,迈进六月九日的瞬间,我长达二十天的高考就正式结束啦。在此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感谢我的妹妹,感谢我的唱片公司还有我的歌迷……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数字……当年我考出来的数字!我听到了命运齿轮咔咔转动的声音。我知道,历史开始重回正轨了。
然而巴蕾舞还没有把我接走的意思。可能要等到我彻底填报完志愿再说吧。既然最担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也乐得坐等,顺便温习一下毕业的感受。
“Yellow!”神经病小强一把勾住我的肩膀,将我从汉营拉回曹营,“还没分开,你竟然就想我想得这么入神!我也舍不得你呀!”
我给这家伙烦笑了:“滚,我想中午吃啥都不会想你啦!”
“是喔,中午吃啥呢?”严田凑过来,“散伙饭呢,不丰盛点不行!”这八婆咬着条手帕眼泪汪汪,一直用小公主标准要求自己的她,刚刚还在上演离愁依依,不幸的是丫的肠胃是能生吞了小公主的恶龙级别,果断破功。
“只要心还连在一起,就不能算散伙,反之如果貌合神离,也没有吃散伙饭的必要。”豆丫认真说,我们正要感动,丫补充:“所以我们没必要吃。”
“你竟这样看待我们的关系!”小强激动地摇晃我,“Yellow!不要相信豆丫!她只是为了冲淡忧伤才故作毒舌!其实灵魂早已哭晕在厕所!”
“是的,你不信就跟我一起去女厕看看,走!”严田邀约。
“够了喂,你们这群变态!”我大叫。
然后我止不住地笑起来,他们也大笑起来,在周围人谈论考了几分要报哪里要去哪儿玩的时候,只有我们忙着发神经,各奔东西的感觉只在我们这里最稀薄。这样的没心没肺让我想起415。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生命的不同阶段,都有波长一致的好朋友陪伴。
如果不是在晚上忽然得到了梅子的噩耗,这一天其实多完美啊。
【谋杀似水年华】
夜晚十一点左右,我们还在唱KTV,除了我、小强、豆丫和严田外还有其他一些同学,很是热闹,我们从七点开始唱,点了超多毁嗓子的,要不就是一些地球人都会的合唱歌,总之一张嘴就没停过。后来乏了,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以其他人的鬼吼鬼叫为伴奏。
“好可怕喔,有人自杀了。”严田看着手机娇嗔。在场的人里有她暗恋的叫橡皮的骚包,当然要努力表现出少女心。
“一天到晚都有人自杀,怕毛啦!”小强把个爆米花丢过去。
“讨厌啦。这个是我们的同龄人啦,听说可能是考不好。”严田本能地用嘴接住并吃掉那个爆米花,反应过来这绝不是公主会做的事,羞愧难当。
“哪里的啊?”我问。
“X市的。”
X市……我立刻想到了梅子。那是她的老家。想到梅子就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她的情景。那时的梅子还不是真正的她,而是我用贝壳幻化出来的。相关的回忆每次想起来,心都会疼一下。
“怎么个自杀法?”豆丫问。
“说是跳山!”严田说。
“居然绕过跳楼去跳山?真有雅兴啊,外面还下着雨咧。”橡皮边喝水边说着风凉话。
“谣言吧,严田你的年龄跟脸一样,都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啊。”我懒洋洋地说。
“不知道啦!我群里有人在说所以我告诉你们一下啦,讨厌,我要唱歌了!”严田说着跑去点歌了。
这个话题就无疾而终了。但我因此想起了阿土,就上网敲他。
记得阿土不?初中时我们很要好,后来闹翻,再后来他转学了,撕了却未能补好的逼就成为一个遗憾,后来我想要去阻止春菜的恋情,就用了这份悔意作为后悔药的“药引”……
阿土转学就是去的X市,那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问:“在不?”
阿土:“不在。”
“骗人!明明就在!”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无话可说。”
“你是那样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
“然而还不是被你抛弃了?你说过两天来砍我,一等就是一年多……”
“我在等待一个满月之夜,因为月光下的你显得特别的好砍。”
“噗哈哈哈还是你有才。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话题这么快就变了啊!我考得很烂,只够上大专啦。”
“别呀,我看中个本三分数线很低的,也许你我还能再续前缘……”
……东拉西扯一阵,我想起刚才的新闻,随口问:“听说你们学校有人自杀喔?”
“诶你也知道?我们班群里刚就一直为这事在炸啊!是有传得那么快喔?”
“我就知道一点而已,具体说说?”
“就……我一同学的哥哥是当警察的,接到报警说我们这里一个叫虎头山的地方发现一个全身泥巴的女孩。好像是山上摔下来的。然后警察哥哥认出这是弟弟的同学,事情就这么传出去了。”
“那真是自杀的?”
“不知道啊,但群里说那女孩高考考砸了,而且情绪平常就有点偏激,也说过一些恨不能去死之类话……哎,名字里有个梅,结果还真的说没就没了……”
我一个激灵:“她全名叫什么?”
阿土回复我后,我整个人如遭雷击。那是梅子的名字啊!梅的名字并不是“韩梅梅”“刘丽梅”这种撞车度很高的类型,关键是她的确就在那城市读书啊!
我颤抖着又跟阿土确认了一下那女孩子的外形特征,一一吻合。至此已不是雷击的问题了,简直是把电门当油门在踩。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手机从指缝里滑落了都没察觉。
“怎么了,你认识她?”阿土奇怪地问。
我的脑子乱得像后宫小说里的男女关系,敷衍了几句把电话挂了,那边厢小强喊我唱歌,我也全无心情,力气仿佛烟屁股,已经被抽完了。
梅子自杀了……
怎么会呢……这是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还是我搞乱时空衍生的烂摊子之一?这样一来,我们以后还能相遇吗?
如果被修复完全的未来里,独独少了梅子……不,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我一看时间,十一点三十二,这一天快要过去了!我不顾一切地冲出KTV,将说好要通宵的人群统统甩在身后。依稀听见小强在喊我,依稀仿佛我手机都忘拿了……不重要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得马上回家!
等车,打车,上车,如果不是我不会开真恨不能替司机飙车。好在KTV离家不远,抵达时已经十一点五十三,我连给钱都顾不上,拔腿就跑,司机怒吼着锁了车门追上来……我进电梯时正看见他扑面而来,还好门及时关闭。
来到家门口的时候是十一点五十五,如果此刻我没带钥匙,也许能耽误出千钧一发的气氛,可惜我有带,接下来都很顺利,在我拿起沙漏的时候,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六。
我剧烈地喘气,一边喘一边对沙漏祈祷。
这一天不能这样结束。我要救梅子。
如果我救不到她,我绝不离开这一天!
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落,弹尽粮绝的那一刻,凌空凝成一缕沙线,然后一股力量将下落的沙统统往上吸去,我似乎看到周围的景物正在倒退……
眼前一暗,一明。我躺在床上。
拿过枕边的手机,此刻是六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十七分。
我回来了。
【24小时:第一季】
时间循环最不灵活的一点是,我总会回到当天最初醒来的时候。而这几天我都睡到大中午,半天时间已然浪费。
我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床,漱洗更衣,带上钱包,坐车前往火车站,路上网购了最近一班去X市的车票。至于今天本来要去学校本来要唱K什么的,谁顾得上啊!拯救梅子才是头等大事!
下午两点左右,我终于坐上了动车,立刻给阿土打电话,询问梅子的地址。因为上一个“今天”已经被覆盖掉了。所以对阿土来说,我是久违地打给他。他对我上来就打听妹子的流氓行为表示了强烈谴责,“而且你怎么会认识她啊?”“以后再跟你说啦现在告诉我就对了!”“你这么凶!到底她重要还是我重要!”“你谁喔!”……
不可避免的扯淡中夹杂着信息量,最后我在阿土“祝你要读的大专是壮男集中营”的诅咒中收了线。
虽然我已经尽可能快了,但到达X市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梅子的“死讯”是晚上十一点多传出来的,那我推测她出事大约是在九点多十点,那时候天会开始下雨,梅子在雨夜去到了那个虎头山……
梅子是有些文青性格的。如果她真要……自杀,选择一些有悖常理却符合自己心境的方式,我不是不能理解。记得我们以前乱开玩笑的时候,说起自杀,我说我希望把痛苦减到最低,所以大概是吃安眠药,梅子说她宁可在最后怒放一把,所以肯定要找个高处去跳。我反对,觉得那种死法太惨烈太痛而且还死无全尸,梅子则认为长痛不如短痛,而且死都死了还要啥自行车……啊不,全尸呀。我们争论了一番,忽然觉得自己在干什么喔。
总之我琢磨着自己有差不多四个小时来阻止梅子。也许更短。
梅子家住在县城,坐车往那里的过程又是一番折腾。终于来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我都听见新闻联播的声音了……
县城的房子,每一座都自带院子,有围墙,有好几层楼。阿土帮我弄到的情报里,只提到梅子住在这一带,没能具体到门牌号,所以还是得四处打听。
“那个小妖精啊。”一个边看广场舞边啃甘蔗的大爷听我细细咨询后,指了一个方向,“这边一直走,右拐,她家门口有棵榕树。”
我谢过指点迷津的大爷,忍不住问:“为什么说她是妖精?”
“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不是妖精是啥?”
那瞬间我很怀疑这人说的是不是梅子,我印象里的梅子从来都是清清纯纯的,我于是跟大爷重新确认了一遍,丫很肯定没说错,并补充了一句:“你也是她的男朋友?小妖精男朋友可多了!”
带着狐疑,我找到了梅子家。仔细想想,她很少跟我聊她的过去,她的家庭,不像春菜,我们把对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摸遍了。哦,我说的不是用手摸……
“当当当。”我敲响了那扇红色的铁门。三分钟左右,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开了门。我想这可能是梅子的父亲,不自觉立正站好。
他开口说了句方言,我判断是“找谁”的意思,就问这里是不是梅子的家。
“你是谁?”梅爹改说普通话,这就算是默认了吧。
“我是她同学,我找她有事。”
“她不在。”梅爹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等等等……”我忙拦住,“您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爱去哪里去哪里!”梅爹的语气十分不善。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人闻声过来了,她的样子跟梅子有几分相似,她也问我:“你是谁?”
我只好再回答一遍,觉得大概得被怀疑我在泡梅子了。天下父母都有这种脑补能力啊。对此我妈就很深明大义,她曾说:“看到个异性来找自己孩子就穷紧张,简直太肤浅了。”
我:“妈你说得对!”
“难道同性来找就不该紧张?”
“妈你?!”
好容易梅娘对我放松了警惕,叹口气说:“那孩子又去跳舞了。”
“跳舞?”我脑子里浮现出梅子穿着一身民族服装在民歌里摇头晃脑的模样。
“嗯,应该是去那个叫‘弹簧’的迪厅吧。”
“迪厅?!”脑海里的梅子猛然撕下了民族服,露出里面的豹纹紧身皮衣。
我对迪厅也没啥意见,毕竟大学里自己也去过的。淫魔烂操和前任不良少年一灿老蜗都曾是向导。感想就是轰隆隆的音乐震得我脑仁儿疼。排长尤其不喜,说这音乐差点儿没把他心脏震停了。我们就安慰说,也许再震几下又复苏了呢?
“梅子她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我问当妈的。
“有一点吧。”梅娘一脸忧愁,“她高考不是很理想,我们吵了好几架,这孩子叛逆,生气了就往外跑,整夜不回家……你见到她帮忙劝劝吧。”
这跟我熟悉的梅子实在差太多了。我点点头。
我上网查了一下“弹簧”,在市里,过去又得大费周章,没办法,那也得去。
抵达的时候,很好,已经快八点了。
迪厅普遍不接受“我只是进去找人”的要求,所以只能买票入场。刚一进去我就产生了被人拿布袋套住头敲了一记闷棍的感觉。节奏激昂的舞曲大鸣大放,如连环快门般迅速明灭的灯光让人眼睛生疼,众多年轻的身体肆无忌惮地紧贴在一起磨蹭……完全就是群魔乱舞啊!我觉得自己快炸了。
梅子在哪儿呢?这时候能打她电话是最好的,可惜未来她的手机号码,现在没在用,现在在用的手机吧,打听不到。
两年前的这个梅子,还真是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面纱啊。我只能采取人肉搜索的方式了。只是眼前这景象,分得出都是人类已经很难得,还想分出谁是谁?更别说舞池周边的沙龙区还有一对对正把酒言欢的红男绿女,增加了搜索难度。
话虽如此,我还是一下找到了梅子。
她就在台上啊!
那穿着滑板裤、一头小辫子的DJ正在卖力打碟,炒热气氛,忽然有个小巧的女生挤到了他身边,灵活地扭动着屁股与腰,DJ兴奋得吹了一声口哨,配合着那女生的节奏改变曲风,而舞池里的人们也都兴奋地挥舞起了双手,场上场下,热火翻天。
我的嘴巴张大到久久不能合拢,梅子染着一头紫色的头发,穿着一身清凉的衣裙,眼影口红指甲油一个都不能少,在五光十色的灯照下,简直是调色盘成精,吓得我差点把别人桌上的酒拿来浇自己一头压压惊。
梅子还有如此放克的过去?我紧急回忆了一下我对她的印象。基本上她算是一个比较活泼的文学少女。我们在一起会谈各种小众的民谣和电影,出去玩会拍一些有逼格的照片,去书店翻的也多是些纯文学……基本上,我给春菜看的都是自己逗逼的一面,给梅子看的则是我浪漫的一面。虽然这种浪漫经常会被人吐槽成既装逼又Low逼,但我们都发自内心地很喜欢啊。秋天一起在铺满落叶的林荫道上拍拍照就觉得很满足啊,一起去听民谣音乐节然后在台下跟着唱就很快乐啊。
……然而现在的梅子跟文青差得真有点远啊!我甚至看到那个DJ有对她动手动脚的企图,梅子不可能没有察觉,却并没有打退堂鼓的迹象啊!
我见梅子的脸有点红,心想没准儿她喝酒了。原来如此,那就可以理解了,要知道容嬷嬷都曾经在喝醉酒后对烂操说出“万岁,奴婢是您的尿盆”这种大实话呢,何况梅子?但我不能坐视她吃亏,于是我挤开人群,跑到了台上,一把将濒临沦陷的梅子拉了过来。
“你干嘛啊?”梅子一把挣回手。
“是我,梅子。”我脱口而出。
“你谁啊?”梅子莫名地看着我。啊,我忘了这时候她根本不认识我的,被个陌生人动手动脚是会不爽。
梅子转身继续跳舞去了,我忙拦住她,之前一直想着怎么找到她怎么拯救她,愣是将最重要的相识部分给忽略掉了,这时只能笨嘴拙舌地说:“我们……跳一个呗?”
“一看你就是想泡我,但我对你这款的没兴趣。”梅子冷笑了一下。
梅子居然冷笑!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她一直是我心目中最治愈的存在,跟她在一起就像是冬日出太阳的下午那么暖洋洋和懒洋洋,现在她居然冷笑了!
“那我请你喝东西……”我再三挽留。
“走开!”很有些醉意的梅子尖叫。
“May,怎么啦?”这时,一个两耳都戴耳环的锥子脸男生过来了,他穿一件深V紧身皮衣,骚彻天际,全身散发一种我不是很理解的时尚气质。
梅子看来和他认识,指着我骂道:“这家伙一直缠着我,没点眼色,莫名其妙。”
深V男闻言,立刻对我做出一个拽不拉几的表情:“哥们,来这里就是泡妞的,但妞儿没看上你你还死缠烂打,很难看哟。”
气氛开始向对我不利的地方转变,一个个奇装异服奇形怪状的人本身也给我造成了压迫,我缩了,我可不想事情演变成我必须当众表演钢管舞才能平息众怒的地步。
一只大手按在了我的肩头,我回头,是保安,他说:“同学,请你出去。”
“哈哈哈误会误会,别理我,让我装逼让我嗨!耶!”
“出去。”保安无情戳穿了我的谎言。这年头男人越来越难骗了。
我无可奈何地跟着他出去了,一路频频回望,只见梅子正与深V男共舞,开放得让我心疼。
不过,如果梅子能一直呆在这里也不坏,那就没空去自杀了。我想。
八点半了。我决定在迪厅外守株待兔。
从中午起床折腾到现在,饭都还没吃,附近有卖烧烤的,我就随手买了几串,边吃边盯。
又等了半小时,梅子还是没出来。我开始紧张了,她仍在里面吗?对此我并无把握。
想想我被赶出来蛮久了,客流量那么大,门卫该忘记我了吧?身在此红尘,谁把谁当真?于是我新买了一张票,混在几个人中,顺利进去了。
我一进去就立刻看台上,梅子不知何处去,噪音依旧笑春风。
我越发焦虑。这时,我看到了那个驱逐我的保安,我不顾一切地过去问他:“刚那紫头发的妹子走了?”
“你怎么又进来了?”保安牛眼一瞪。
“拜托你告诉我,我有急事!”
“走了啊,跟个小白脸。”
“那个领子开开的?”
“嗯啊。”
“不对啊,我在门口没看到他们啊!”
“地下一层是停车场,从那里走的吧。”
……我怎么会觉得只有一个出口呢?八达蹭东西还懂得一蹭蹭九个呢,我居然蠢到死死守着一扇门!啊,从前的日子过得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我下到车场,目标早已消失,看来走了好一段时间了。至此我的阵脚全乱,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被浓缩为了一句高度概括:妈的智障。
怎办?这下还能去哪里找梅子?
梅子……出事没有?
有了,我可以去虎头山找她!
我火速上了一辆出租,告诉司机我的目的地,司机:“虎头山很大的,你倒是告诉我具体去哪儿啊。”
“这……一般比较多人去哪儿?”
“又不是啥名山,哪里那么多人去。这个时间也就是观景台看看夜景吧,但现在快下雨了诶!”
“我要去那个观景台!”
虎头山真不是什么游览用的名山,人们通常只是借道山间公路去往另一个地方。没有恩客,只有过客。司机算是轻车熟路,也花了四十多分钟才看到黑暗中的峰峦。这一天也算坐车坐饱和了。
雨也下起来了,不算大但淅淅沥沥纷纷扬扬,让人特别不舒服。司机对我说:“快到了。我给你停在路边,你走一条小路就能到那台子了。相信我,这种天气没啥好看的。”
我没理他,忐忑地看着窗外,
“呀——”
我一个激灵,我听见了梅子的叫声!不会错的!那一定是梅子的叫声!
“怎么了?”司机见我摇下车窗,放慢车速问。
“你没听见有人喊吗?”
“嗯?没啊。——前面就是了。”
我向前望去,只见一辆车正匆匆离开。
出租车停下来,我下了车就飞奔去观景台,那其实就是一块相对于盘山道而言略有余裕的平台,位于山崖边。边缘处有铁栏,站在那里是能俯瞰到山下灯火。但在细雨绵绵的今晚,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烟气。
我没找到梅子,走到崖边,目光越过栏杆,树海茫茫,一片黑森森的氤氲之色,我一眼看见了一只挂在灌木丛上的女鞋。
我感到脚下不稳。梅子已经……掉下去了!我没能救她!我没能救她!
我在蒙蒙细雨中久久地恍惚。忽然想起那辆车,它刚才显然停在那里,为何走得如此匆忙?我都听见梅子惨叫了,车主没听见吗?……说起来,自杀的人会发出那种惊恐的叫声吗?那不是比较像……被人推下去时的惨叫吗?
难道梅子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杀戮轮回】
我猛然睁开眼睛。
我躺在干爽的被窝里,枕边躺着手机。拿起来一看,十一点十七。
……第三个六月二十一日开始了。
那是当然的,我对沙漏许的愿是“如果救不到梅子,我就不离开这一天”,而非常明显的是,昨天的我徒劳无功。
想到凄风楚雨间,梅子挂在崖下的那只鞋以及飘扬在雨中的那声惨叫……我忍不住裹紧了被子,感受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稍顷我迅速爬起,时不我待,这次绝对要赶上!
网上买票,去车站,坐动车,一气呵成。
有了昨天的经验,许多功夫可以省下来了。比如不用再咨询阿土,也不用再去梅子的家了,我到了X市便立刻直奔“弹簧”迪厅,当时才六点多,如果不是遇上下班堵车高峰,还能更快些。
迪厅七点才开门,所以我还等了一会儿,期间梳理了一下脑中情报。梅子的死因仍是重中之重,也许到了明天,警方展开调查后,是可以知道她是被害还是自尽,若是前者,也许很快就能把犯人缉拿归案,再或者,也许摔下山崖的梅子还没死啊——都是有可能的。但,这里面也夹杂着一个梅子当场死亡的可能——不,我不允许。
我绝不去梅子有可能死亡的“明天”。
我要把所有的可能都扼杀在“今天”。
七点了。我进了迪厅。热闹的气氛让人完全想不到它才开门。歌舞与昨天一样升平。
梅子似乎还没有来,倒是被我瞧见另一个冤家——那个带走梅子的深V男!
“是你吗?”我脱口而出,激动地抓住他的领口,“是你把梅子推下去的?!”
“啥?”深V男莫名,“你谁喔?松手,这衣服好贵好贵的!”
“你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我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涌,梅子是坐他的车离去的,抵达虎头山观景台也得坐车,我刚到时看到一辆车正仓惶离去……真相只有一个!
“抓够了没有啊!”深V男用力一推我,我摔了个四脚朝天,同时扯破了他的衣服。顿时那引以为傲的深V变成了深U,从下巴到肚脐的那块皮肤都袒露无余。
“你……你……”深V男气急败坏,“给我扁他!”
周围几个看起来应该是深V男朋友的人立刻围上来将我一通揍,我只能蜷缩起身体,护住脑袋,一幕很经典的群殴画面。
好在保安叔叔及时赶来护驾了。昨天的敌人就是今天的朋友啊。昨天把我赶出夜店的他,今天……把我和深V男他们一起赶出去了!
“要打你们出去打个够。”
于是,我就在夜店的门口被深V男们接着揍了一顿,全身火辣辣地疼。完事后深V男系好裤腰带……不,并没有。总之他走了,他的衣服破得过于香艳,不得不回去换。好极了,这样他就碰不上梅子了吧……
正想着,梅子从街那头过来了。
一样是把彩虹涂满全身的造型,一样的穿着家徒四壁,腰间坦率裸露的那一抹白肉,让人恨不能给她套个游泳圈遮羞。
有了昨天的经验教训,我不敢像昨天那么冒失了,梅子还是要认识的,但不能鲁莽。
门卫的眼睛果然还是很瞎,我又交了一次钱就入场了。真为这家迪厅的治安担心啊。
一支超嗨的舞曲正席卷全场,梅子跟红男绿女们一起疯狂扭腰甩臀,我笨拙地跟着扭,扭着扭着就靠近了她。
梅子正双手捧着后脑勺,媚眼迷离地摇晃着脑袋,这个动作我只在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做过,我实在狠不下心模仿,只能瞎扭着靠近。
我说:“美女……”
台上DJ高喊:“东北的苹果东北的梨!东北的小妞招人迷!”
梅子和其他人齐喊:“耶!”
我说:“认识一下呗?”
台上喊:“社会有型哥有样!但哥不是你对象!”
梅子和其他人喊:“喔!”
我:“美女!”
台上:“哥是老中医!专治吹牛逼!”
梅子们:“嗷!”
……总之,在我努力搭话的过程里,那DJ就一直骚情十足地喊着麦,炒得舞池热又嗨,我恨不能把音箱塞进丫嘴里。
梅子咧开涂了口红的嘴对我笑笑,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听不见,然后又招手让我一起跳。一举一动就是这个场合典型的相逢何必曾相识气氛。我觉得这种时候不放开是不行了,为了博取好感,必须抛下一切耻度!
于是我学着梅子的样子,把双手背在后脑勺,然后用力扭了一下胯。
很巧的是,梅子当时刚好朝我这方向一撅腚,我们的臀部撞在一起,到底是我更胜一筹,梅子给我撞摔在了地上。坚强地爬起来,仇恨地看着我。
……完了,嗨过头了!我赶紧去扶梅子,被她很不高兴地拍开,然后梅子也不跳了,离开了舞池。
我忙上去拉住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放手啦!”
我:“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你不是那么小气吧?”
她:“哎呀,我去补个妆,你放开我!”
我忙松手,梅子一个踉跄差点儿又摔,她瞪了我一眼,走进洗手间。
我稍微松了口气,看看时间,才八点八分,今天应该没事吧?
趁着梅子还没出来,我抓紧时间也去上了一发厕所。男生上厕所严格来说只需要五秒钟,碰上流量大的情况,十秒也足以完事,应该耽误不了啥。
我正在释放,有两个人进来了,其中一个就是那DJ,他们一边如厕一边聊天。
“嘿嘿,有没看见正妹?”
“有一个不错,很辣,还是一个人来的。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的女生肯定是寂寞空虚冷,最好下手了!”DJ说。
“喔喔,就那个跟你眉来眼去的紫毛吧?号称情场妹见愁的你又要出手了吗!”
“嘻嘻嘻看我的吧,灌醉了之后随便怎么下手都行……”DJ说着,抛起手中的车钥匙。
我听得尿道一紧,他们说的不就是梅子?二人尿完就出去了,我忙跟上。
女洗手间里传来一个姑娘哭哭啼啼打电话的声音,梅子边回望边走了出来。DJ立刻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这时台上正使用录播带喊麦:“吃了我的瓜!忘了那个他!”DJ就配合着做着口型,逗笑了梅子。二人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还点起一根烟,DJ招手让服务生拿来一瓶酒。
那服务生竟就是与DJ在厕所里把尿言欢的狐朋狗友,丫秒速拿来了一瓶酒,二人心领神会地一笑,梅子放下烟,拿起酒就要喝。
“喂!”我大叫着冲上去,用从大卫老师那里学来的断球技术一掌拍掉了梅子的酒杯。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梅子和DJ都愣了。
“妈蛋你干什么?!”DJ大怒。
“你有病吗!”梅子也骂道。
“那个,敬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哟。”我解释。
“玩我啊?”DJ恼羞成怒地打了个响指,专业赶我三十年的保安再次登场。被拖走时,梅子还对我竖起中指,真令人痛心疾首。
我又一次如节操般被丢在地上,我哀求保安:“DJ要乱来,你们不管管吗?会破坏你们这店的名声啊!”
“来这种地方还假正经才是破坏名声吧?你以为那女孩就是好东西?”保安冷笑。
这家伙完全站DJ那边啊,妈蛋!这么说来,上一晚他说梅子被深V男带走了,也许只是在误导我而已,犯人一开始就是DJ?!
现在我还想潜入迪厅,除了保安自挖双目外,就只剩我们是爱侣这一条路了。怎么办?
对、对了,去停车场,之前DJ拿出过车钥匙,他不可能在迪厅里对梅子下手,要带走她肯定得开车的。
我跑进停车场,却不知道DJ开的什么车,能做的还是只有等待。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九点十六。我终于看到了DJ与梅子的身影,梅子显然已经喝醉了,DJ搀扶着她来到一辆卡罗拉旁,正要把她扶进副驾驶,我飞奔而来,猛地将丫撞倒,然后搀扶梅子。
“呕……”醉鬼梅子豪迈地吐了我一身。这简直……我差点儿直接吐回去给她,凭着毅力硬是克制了下来,内心翻涌着痛扁金氏的冲动(金氏:……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而DJ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我,把梅子推进副驾,并绑上了安全带。
我给DJ踢得头磕到另一辆车,眼冒金星,等我缓过来,DJ已经发动了车子,半真半假地开向我,我忙躲,车子虚晃一枪,绝尘而去。
明知已经不是靠脚力能追上的了,我还是尽力狂奔向前。车场警卫看到一身狼藉的我都惊呆了。同样惊呆的还有过往的士,一见我全身上下污力滔滔,吓得谁也不敢停。
我只好去买了瓶矿泉水,就着湿纸巾草草冲洗一番,只恨没有一块香皂可以当街洗澡。
等到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像落汤鸡而不是咖喱鸡之后,总算有车愿意载我了。但这时DJ的车早已开去无踪,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追起。
快十点了。看来还是只有去虎头山了。
进山的过程无需赘述,因为司机不熟路,抵达的时间比昨天还要更晚些,晚得我只来得及看到,梅子的鞋……
【漫无止境的夜晚】
我睁开眼睛。
无需多言,这是第四个“六月二十一”。
直接从迪厅写起吧。否则也只是在复制粘贴而已。
我深知现在的梅子不可能听劝,更清楚在这家迪厅内蛮干得不到任何援手,我要想想别的办法了。
趁DJ与梅子在迪厅里嗨,我下到车场,找到DJ的坐骑,开始用刀子捅轮胎。哼哼,这下看你怎么走!
然而有些事没做过真是不知道,这轮胎并不像气球那样扎一下就“砰”地瘪掉,何况我用的只是一把破水果刀。
更糟糕的是,在我兢兢业业扎了又扎的同时,车场警卫已经从监控里领略了我撅起的屁股弧度多么美妙。
我被警卫抓住了!丫们别的没有,体力优势还是明显的,我的胳膊一下被弯在了背后,弯得像某些人的性取向,只恨自己不是排长,否则从他们指缝间溜走又有何难?我挣扎不过,只好装出一副脆弱的样子鬼叫:“轻点轻点啊,我的手快断了!”然而那俩家伙毫不怜香惜玉,警卫甲还骂:“你痛?你戳轮胎的时候有没想过轮胎也会痛?!”……意外的很有教育意义啊!
“给车主打电话,让他来看看怎么处理。”甲吩咐乙,乙点点头照办去了。监管我的就剩一个了,要逃就趁现在!
“咿呀……”我发出一声醉人的莺啼,扭头对甲抗议,“你抓我就抓我,为什么趁机摸我屁股?”
“啥?!”甲被泼脏水,当场懵逼。
“咿呀~”我趁胜追击,“你还捏!”
从乙所在角度并不能看清甲对我做了什么,但他一下怒了,骂道:“好你个张明明!当着我面竟敢对小鲜肉下手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过啦?!”
呃,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但张明明已是阵脚大乱,气急败坏地说:“你发什么疯啊你?我是那种人吗?小鬼你给我说清楚了!”
“就……”我泪光闪闪,“用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发力点在我的左臀,捏之前有轻拍动作……”
“……不是让你把过程说清楚啊啊啊!”张明明彻底崩溃了。
乙不打电话了,上来打甲,我把握良机猛然挣脱,甲怒喝一声,骂乙道:“你个白痴被那小子骗了啊!”拔足就想追我,却被乙一把拽住,“张明明你居然骂我白痴,天杀的喂~这日子没法过啦……”
我在乙这个神助攻的帮助下顺利跑远,内心充满谜一样的愧疚。
破坏交通工具的作战也失败了,接着该如何是好?
我想到了报警。是的,完全可以跟警察叔叔举报那个DJ,就算他现在还没对梅子做啥,但也许搜搜身能发现迷药啥的呢?再不然耽误一下他也是好的。至少破坏他的兴致!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报警其实是违法的,我也是逼不得已,这里提醒大家一定不要模仿,以下描写请在家长的陪同与指导下观看。
“歪,110吗?我要举报一家迪厅里有人聚众吸毒。”
“喔,鉴于类似的举报电话我们一天不知要收到多少个所以那之前请提供你的个人信息如果你做贼心虚的话现在就把电话挂掉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再见。”
通话结束。
……果然人民警察是不容你随便利用的啊!当然我是可以破釜沉舟不顾后果地利用上一把,然而如果我挽救了梅子,那么时间就会朝明天流动,今天发生的一切就不可能当作不算数,若我要承担假报警的后果,谁知道会不会影响未来呢?
这条路也是走不通。
难道还是只能在虎头山决一胜负?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啊!到了那个地步就会有一种“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发现功课只做了一点点”的迫在眉睫之感。非常讨厌啊!
我思索了好久,最后决定找个车先。我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你帮我跟着一辆车,多少钱你说。”
“喔喔!”那司机居然兴奋起来,“好久没听到这种要求了,包在我身上!”
“……那拜托了。”
“你有没有听过个笑话?神谷园子的包被偷了,小五郎安慰她:包在我身上!园子给了他一巴掌:那还不快拿出来!”
“……喔喔很好笑很好笑。”
这个散发着中二气质的司机将车开到停车场的出口附近。不熄火,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这样计价器就一直在跳着,他却不必东奔西跑,何乐不为,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听广播,哪哪的路又堵了,哪哪出车祸了……都是些让人烦躁的消息,甚至广播还出现了设备故障。
九点过后,我提醒司机进入待命状态。又过了十来分钟,一辆卡罗拉出现在了视野里,我看到了DJ与梅子,叫了一声,司机立刻默契地连打方向盘,出租车如一尾活龙般拧转屁股,咬着卡罗拉的尾巴追去。
DJ现在没有其他狐朋狗友保护了,可以的话我真想直接撞爆前面那车的后庭!但司机还没有热血到那个地步,所以我们只是保持着两车一前一后、首尾相衔的状态。至少保证不会被跑掉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冷不丁有个不长眼的车加塞到了我们跟前,我方司机赶忙急刹,我们跟卡罗拉的距离被拉开了。祸不单行的是这时候红灯亮了,卡罗拉驶过了斑马线,我们却被迫停在了十字路口,彼此就像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靠!”我和司机异口同声,我说:“冲过去!”
“那不行,我这月没几分可扣了。”司机这会儿又很务实了。
“那开门,我要下去追!”
“这可是大马路上啊,我现在能为你开的只有我的心门。”
“……谁要开那种东西啊喂!”
“安啦,他们也在堵车,来得及的!”
然而我却遥望到前面的车流正蠢蠢欲动,偏偏这次红灯又特别长,我不能等了,摇下车窗,在司机“不要把头手伸出窗外啊啊啊你唯一能伸的只有懒腰”的叫声中果敢跳车。
我闯红灯,沿途逼停好几辆车,交警吹口哨都快吹出了口腔溃疡,我不管不顾,只管向前冲!
前方车流却动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卡罗拉的屁股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还是迟了!我简直要疯了。
我停下来,站在路边不停地喘气,不久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来,刚才的司机痛心疾首地对我吼:“你居然就这么跑了?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我无力地拉开车门重新坐进去:“你再往前跑一下吧,前面路口右拐……钱不会少你的。”
那司机一边继续骂我一边还是照办了。可我已是心灰意冷,完全死马当活马医。
杯具的是,没开几米,堵车大潮卷土重来,接下来二十多分钟,我们的速度慢得像排长的心跳,甚至没有窗外渐起的雨丝利落。
我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我一再重复这一天是没有意义的吗?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拖延我救梅子的步伐。这算什么?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我才不信这种东西。事实上,我已经改变过十个人的命运了!
“喂,小子!”司机忽然欢声叫道,“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在追的家伙啊?”
我从遐思中惊醒,一眼看到一棵树下停着的卡罗拉,DJ坐在车里抽烟,脸臭得像螺蛳粉里的酸笋。我产生了柳暗花明的惊喜,“停车!”
“哼,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司机得意,“小两口有话好好说。”……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狂追他的目的?
我冲到DJ面前,劈头就问:“梅子呢?”
“那女的?”DJ乜斜着眼看我,“靠,她也没多好吧,值得你这样穷追不舍?”
“说!”
“……被人带走了。妈的真扫兴,出来玩还碰到这事。”
“被人带走?”我懵了。这又是一个超展开。难道说带梅子去虎头山的另有其人?DJ虽然从迪厅里拐走了梅子,但每次都在半路被人横刀夺爱?
也是,没事带妞儿去虎头山干嘛呢?那里又没有宾馆。特地绑去那里杀害又有点过了,多大仇?
“那,带走梅子的是谁?仔细说说。”
“鬼知道啊,看着跟个老流氓似的,一身酒气还敢开车,我可不敢惹。”DJ丢掉烟头,“不过他们好像认识。她被拖上车时一直骂他。”
梅子认识的人?老流氓?我越听越糊涂。
“哥要去找别的乐子了。你离我远点儿!”DJ把烟屁股一丢,扬上车窗。
我还有很多想问,但眼前的情况,行动更重要。
接下来我开始三顾虎头山,在盘山路上的夜雨薄雾中拐弯抹角的经历再次+1。
因为这次走了不同的路段,所以抵达观景台的时间是这么多天里最早的——九点五十七。梅子还没出事吧?这次我能赶上的,对吧?!
我看到了停在观景台外的那辆车子。太好了,太好了……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帮我看着这辆车,千万别让它跑了!”
“诶?为什么?”
“车主是个杀人犯!”我说完,逆着司机吃惊的目光奔向观景台。
这次一定来得及,一定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穿过小径,我奔到观景台上,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将梅子向铁栏外一推!
“去死吧你!”
梅子的惊叫迅速远去,亲睹那一幕的我整个脑袋嗡嗡作响。等那男人转过头,我的错愕达到了峰值,那……那是……那是梅子的父亲啊!
梅爹看见了我,脸上掠过仓惶,拔腿就跑,我本能地抓住他,呗带得一个趔趄,只能揪住他的裤腿,他一脚蹬在我的脸上,我的左眼顿时金星直冒,但还是死死地抓着他。明知从梅子坠崖的那一刻起,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我用呜咽般的声音问:“为什么那么做?那不是你女儿么……”
“我没有那种女儿!”梅爹吼着,脚后跟重重踹上我的太阳穴,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恐怖悬崖】
我睁开眼睛。冷汗涔涔而下。
我还在被窝里。
循环进入第四天。
不像平常,一醒我就想立刻赶去X市,这一次我几乎不想动。
谜底总算揭开了。但这个谜底实在是太让人难以忍受了。这又不是星球大战,为什么会有如此剧烈的亲子撕逼梗?
我在被窝里呆了很久,几欲再次睡去,仿佛那样就能证明“昨晚”的遭遇不过是一场梦。直到我发现这样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时,才强打精神下了床,但这半小时的耽搁,让我没能买到往常坐的那趟车票,直接导致抵达X市已经六点。
不过今天我不必被动地围绕迪厅打转,而是直接去了梅子家。
回忆初次见梅爹,他对女儿的态度就十分暴躁,看来他们俩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青春叛逆期,哪个孩子还没跟自己的爹妈翻过脸呢,我那个神经病的爹都还常跟我吵架的说,我高中甚至离家出走过呢……
我倾向于梅爹只是冲动犯罪,而且他和梅子当时都喝了酒不是?两个互不顺眼的醉鬼操酒瓶对砍都不奇怪。若是这样,事情就并非无可挽回。
我像第一次那样,敲响了梅子家的门,昨晚殴打我的那张脸映入眼帘时,我的神经不自禁地绷紧了,强作礼貌地说:“叔叔好。我是您女儿的同学。”
“她不在。”梅爹依旧拒人千里。
“我可以进去等她吗?”我忙阻止他关门的手。
“不能。”这人就没打算好好谈。
“叔叔你……你心情好像很差呢。”我强行套近乎,“该不会是跟梅子吵架啦?”
梅爹凶神恶煞地看着多事的我,我硬着头皮继续传教:“其实梅子特好相处的。最近也许压力太大啦。”
“压力?”梅爹冷笑,“她抽烟、喝酒、早恋、打架、夜不归宿……哪里像个女生?你是不是也是被她骗的?告诉你,她交往过的男生可能比你见过的都多!”
我强颜欢笑:“不是啦……不过你们不如心平气和地谈谈?家人没有隔夜仇嘛。”
“她不是我家人。”梅爹提高声音说完,一碗闭门羹直接泼到了我脸上。
沟通失败了。我只能在门口蹲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骨肉相残。
我靠着墙壁,调动起了全身的耐性。心里推测着梅子此刻在哪里,是不是该动身去迪厅了?
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出现在了不远处。我在反应过来前就被包围了。
“小子,在这儿干嘛?”为首一个塌鼻梁的问。
“没干嘛。”
“是想偷东西吧?”另一个推了我一把。
“开什么玩笑?”我说。
“哟,还挺拽。”又一个推了我的脑袋一下。
我懵了,这算什么?我理解不良少年的找茬习惯,但我是干什么了就得被找茬啊?你们劫财还是劫色至少挑一样做啊,上来就围着我挑衅算怎么着?
但我肯定不能跟这么多人硬来,我忍气吞声地说:“我先走了。”
“要走啦?那一起走呗。”他们嬉皮笑脸,不依不饶。我心一寒,伺机突围,却被牢牢抓住。
我被押着往前走,塞进一辆面包车,如果我是嬷嬷,这时就要开始考虑被先奸后杀的可能性了。
车行半小时,来到一个小区,他们拿出个面包塞我嘴里,然后一群人亲亲热热簇拥着我走进一座旧楼。楼里还住着别人,我却求助无门,只好默默咀嚼面包,可悲的是,还挺好吃的。
我被带到二楼一间房子里,刚进门他们就把我往地一推,我吞下剩余的面包,含糊着说:“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样对我?你们这是犯法的啊。”
“这话说的,我们只是招待你来坐坐啊。”丫们嬉笑。
“我家没钱的!”我强调。
“靠,真当我们绑匪了啊?”
“你们最好是还能有别的身份啦!”
“好吧,就当我们的确是绑匪,但我们只负责关你几个小时,你老实点对大家都好。”
“谁让你们关我的?”我敏锐地问。
丫们没有回答,绑起手脚把我丢到墙角,自己则欢乐地斗起地主来。我受不了伤害但也走不了,心急如焚间意识到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奇怪,到底是谁会针对我策划这次绑架?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梅爹要对付梅子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所以我这个杵在他家门口的人就分外碍事?
窗外天色渐暗。我不停思索着如何脱身。
注意到地板上的一只打火机时,我有主意了。
我的脚也被绑着,但脚脖子以下还自由,我让两只脚掌互相磨蹭着把凉鞋脱了,然后用右脚的两个趾头夹住了打火机。真是庆幸415里曾经流行过一阵子以脚代手,那时候东西掉地上大家都懒得弯腰,都是拿脚趾头夹一下,向上一踢丢回手中,为将来的残疾人生涯打下了良好基础,乃至今次的自救,所以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啊。
我警惕着别被发现,整个人紧张到了快爆炸。
终于机会来了:绑匪们一个去上厕所,一个去买便当,其余的则围绕刚刚的牌局进行激烈探讨。我悄悄把打火机开关朝地上一摁,点亮了火苗,随后双腿向上一绷,冒着抽筋危险将它甩进一个塞得满满的垃圾筒。
垃圾筒腾起了火苗,绑匪们纷纷察觉了,我一个挣扎从椅子上滚下来,伸手去让火苗舔,“哇啊啊啊”鬼叫几声后,绳子烧断了。
“干!”绑匪们一拥而上,我一把抱起垃圾桶,跟抱着香槟一样朝着他们猛泼,让一团团燃烧的火球与飞灰洒向他们,为自己争取到一点给脚松绑的时间。令人庆幸的是他们的沙发也是异常油腻易燃,溅了火星后立刻劈劈啪啪地烧了起来,并蔓延到了旁边的窗帘……
一个绑匪把我按在了地上,痛揍不已,其他的则忙着灭火去了。然而迟了,这是二楼,窗外立刻传来嚷嚷,“那家着火啦?”“怎么这么多烟啊!”
绑匪们阵脚大乱,我瞅准空隙,朝压着我的那个绑匪的耳朵厉吼:“着火啦——”丫给震得眼冒金星,我又猛地一撞他的脑袋,对窗外尖叫:“救命啊——”
骚动如愿兴起,有人在用力敲门了,敲了一会儿大概实在担心我们的安危,改成了撞,门板洞开后,两条大汉错愕地看着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
我一边咳嗽一边推开一个绑匪,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去。
我只求脱身,才不关心这出闹剧的下文!
时间是八点多,我对自己现在何处毫无概念,想想再过不久,DJ就会带走梅子,然后半途被梅爹劫镖,然后他们前往虎头山……
我还是只能去虎头山等他们!
过去我从迪厅走,如今的位置距离虎头山有点远,雨丝在飘摇,车费在燃烧……
抵达的时候是九点五十三。
又见梅爹的车。我循着石径朝前狂奔,两侧树影纷纷倒下——我看到了!
观景台边缘,梅子与梅爹正发生激烈争吵。忽然梅子作势跨上铁栏,威胁道:“我如果跳下去,看你怎么跟我妈交代!”
梅爹愤怒地拉住她:“你他妈下来!”
“你放手!”梅子挣扎,披头散发,完全是酒疯模式,甚至扇了梅爹一巴掌,“你是什么人有资格管我?”
“不……”我用最快速度奔去。
而梅爹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他终于懒得跟梅子拉扯,暴喝道:“去死吧你!”双手一推,梅子错愕地向后一躺……
“梅子!!!”千钧一发之际,我扑倒在围栏之下,从空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然而毕竟是太仓促了,手臂被剧烈一扯后,属于梅子的重量还是脱手而去!
梅爹的酒似乎吓醒了,但他的反应却是拔腿就跑,我则趴在湿漉漉的地上颤抖,颤抖……
“救命……”
数分钟后,我忽然听见有虚弱的声音从崖下传来。观景台外是陡峭的崖坡,杂草野树纷纷倾倒,理论上并不如垂直落崖那么致命。我极目下望,仿佛看见梅子挂在一棵树上,不禁又惊又喜:“坚持住!我来救你!”
梅子还活着啊!还活着!太棒了!
这种情况下,施救并不容易,我匆匆报了个警,担心梅子撑不久,还是打算靠自己做点什么。
我大着胆子跨过了围栏,脚踏在外缘斜坡上,仔细寻找凸石或凹坑以落脚,同时抓着那些杂草与灌木,让自己不要没头没脑地滚下去。就这样一点点挪移下行,一点点接近梅子。这个过程比想象的还要消耗体力,不慎一打滑,心都要飞出来。
渐渐我深入了树海,开始看见距我七八米远处,梅子以怪异姿势趴在斜坡上,双手抓着一截枯树根。
“等我……”我大汗淋漓地说,身上已是污泥点点。
“啊!”然而树根忽然破土而出,梅子惨叫着又往下滚去,“梅子!”我大叫,痛苦地祈祷着她千万不要有事啊!
视线更暗了,崖上的路灯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梅子的声音消失了,是昏迷过去了吗?还是……我的脑中不断闪过可能致死的种种因素,光是一头撞上那些锐利的木刺就足以令我遍体生痛。天啊……
又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我看到下面有光线一闪。
啊,是梅子?她也在努力自救吗!那显然是手机的光,她是在给我打信号?
但那光线并未持续很久就消失了。我咬咬牙,凭着感觉与印象蜗行向下。
梅子,等我!
我似乎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呻吟。可随着我接近,动静却又都消失了。只有密密树影沉默地覆盖一切。
“咣!”
刚来到一块坡势较缓的落脚处,我的后脑一阵剧痛,几乎以为有落石砸在了头上!反应过来,一个人影无声逼近,接连攻击我,我痛得猝不及防,怎……怎么回事?!是谁?谁会在这种地方……我狼狈地躲闪着,那个人却变本加厉,动作过大一下扑街了,整个人向下滑去时,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
我喘着气,颤抖着掏出手机,我要看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到底是谁……
然而,电筒的光亮起的瞬间,他却猛然将我一扯,我向着崖下翻滚而去,只觉天旋地转,各种剧痛劈头盖脸,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时空线索】
我睁开眼睛,躺在被窝里。
至少十分钟时间,我一动不动。
“昨晚”的我这是……遇难了吧?若非我刚好处于时间的循环中,这会儿根本没可能“复活”吧?
我咬紧牙关,忽然整个人用力向上一弹,后脚跟把床板蹬得嗡嗡作响。“靠!!!”
靠!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懊恼、沮丧、疲倦……各种心情漫卷而来,几乎要把我压垮。
虽然一次次重启同一天,不会耗费体力,但是在心理上累积的压力却是难以计算的。没完没了的徒劳无果严重侵损着我的忍耐值。一瞬间我甚至有放弃的冲动。
越是深入这件事,越发现它的谜团深不见底。
我第一天以为梅子是自杀的,第二天怀疑是深V男对梅子下的手,第三天发现其实是带走她的是DJ,第四天发现半路还杀出过一个梅爹,第五天发现梅爹也并不是刻意推杀梅子,然后……
毛骨悚然的寒意从我心里涌上来,我打了个寒战。
谁在那里。
谁躲在山崖下。
谁会在那个时间,躲在那种地方?!并且,它还毫无征兆地对我下手。难道……难道,它才是杀死梅子的真凶?
啊啊,梅子未必是死于坠山,真正对她下毒手的,是那个蛰伏在暗中的人!到底为什么,它要对一个落崖的人痛下杀手?!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有逻辑的理由,只是越深思越觉得可怕。
搞不好,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
我再一次抵达了X市。
抵达了“弹簧”,找到了梅子。
什么也不做,只是锁定她。
八点八分,看到梅子走进洗手间,我忙低头快步跟了进去。感谢上苍,里面暂无其他客人,当梅子打开一个隔间的门时,我几乎是推着她一起走了进去,反手迅速锁门。
“……”梅子的眼睛瞪得极大,如果不是我第一时间捂住她的嘴巴,她的求救绝对已经响彻天际。我飞快地对她说:“你不要叫,我是你的朋友,来自未来,你会被杀死,我是来救你的!”
“救命啊——”梅子发出实际上没发出的惨叫,努力想推开神经变态色魔的我,还好隔间窄小,我以后脚跟顶着门获得力量,将她死死按在马桶上,我压低声音说:“我不是坏人!相信我!”
“你最好不是坏人!”梅子继续无声控诉,试图咬我但没得逞,只能手脚并用地打我,我仅靠单手招架,非常狼狈。
“你的奶奶八岁前住在福州,你最喜欢的歌是许巍的《蓝莲花》,你在整个高三一直抄写他那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你经常做的一个噩梦是站在走不完的铁路上,你的第一个网名是‘暗花摇曳’,你地理拿过的最低分是……”
我感受到梅子的反抗不那么剧烈了,仇视的目光带上了困惑,我继续说:“我们以后是好朋友,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你可能还是不信吧,我再多说一些。”
于是我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梅子的私事,它们都是我在和梅子的相处中一点一滴收获的,有小动作有小心事有小秘密,也许有些只要跟她够亲近就总能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总有些是梅子只跟我一个人说过的。
梅子的疑惑更深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真是未来来的,不骗你。但你可能还是不信,我再证明给你看。待会儿会有个女人进来,不停骂她闺蜜。”
话音未落,果真有个女人进了洗手间,对着电话哭喊:“我当你是姐妹,你居然抢我男朋友?而且还是拿了钱包就跑的那种抢?!现在他都没钱吃饭了……”
梅子吃惊地听完,我又说:“接下来的喊麦声将会是:‘吃了我的瓜!忘了那个他!下次见到他!就骂滚你妈!’”
梅子侧耳倾听,果然听见厕所之外传来如此这般的鬼叫。
我又说:“北园路这个时间正因为交通事故而堵车,主持人播报的时候设备出了问题,有十几秒的故障。”
我说着打开一个交通广播的app,就是很多开车的人会听的那种频道,梅子听见那个主持人用蜡笔小新一样的语气说:“刚收到最新路况情报,北园路发生了一起两车相撞的交通事……”之后的声音被“吱吱吱”的电流杂讯取代,少顷又恢复。
我跟梅子说:“你可能还是会怀疑,这些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但那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图你钱吗?不可能的。图你色吗?我比你更色。啊刚才那句请忘掉。”
“噗……”梅子露出个忍俊不禁的表情,气氛一下缓和下来,她伸手推了推我,示意我不要再堵着她了,我迟疑着松了手。
隔间里暂时沉静下来,听得见外面飘进来的躁耳音乐,还有彼此的心跳,偶尔还是有人进来稀里哗啦,提醒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真是未来来的?”梅子盯着我看,“我以为未来人会更科幻点呢。”
“呃,两年后的未来而已。”我说,“你愿意相信我啦?”
梅子慢慢地点了点头:“你刚才跟我说的事里……有些我从没告诉过别人。”
“真是我的荣幸。”太好了,如我所料。
“我们是……男女朋友?”
“不是,就好朋友。”
梅子自言自语:“有些事,我以为我只会告诉男朋友呢。”
此话一出就有点暧昧了,没想到厕所里还能营造出这种气氛。与此同时我发现,现在的梅子虽然浓妆艳抹依旧,神情却已是我熟悉的样子了。
大概梅子也觉得有点不对,改变话题。“你说你是来救我的?”
“啊,对!”于是我告诉她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到后悔药和沙漏的细节解释起来太麻烦,就以“我得到某个时光旅行的机会”一笔带过,直奔主题。
听说自己被爹推下悬崖,梅子显然受到了震撼,脸色煞白,甚至一个摇晃碰到了抽水马桶的按钮,响起一声“哗啦”。梅子有些激动地说:“他怎么敢?!”
“那个,其实严格说是你的错。”我复述当时的情况,“……你们关系怎么会这么差?”
梅子迟疑了一下说:“他不是我亲爹。”
“诶……”
“看来未来的我跟你也并不是无话不说。”梅子说。
“嗯,你是不太提家里的事情。有提也都是你妈的。我本来以为你父亲是去世了还是干嘛,但也不好问。”我说。
“我爸妈是离婚了。现在这个是……第三者,很俗套的剧情吧?”梅子自嘲,“所以我跟这人怎么亲得起来?他其实有想跟我打好关系,但我讨厌他,我很明白地向我妈传达这一点。”
“该不会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为了气他故意装出来的吧?”我说,“跟我认识的你差太多了。”
“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子?”
“就……清纯可爱啊。烟酒浪都跟你绝缘的。”
梅子有一点尴尬,说:“我……就想所有人觉得,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有这种家庭!也想他会觉得,有我这种女儿是很晦气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如释重负。好吧,这只是梅子一段中二的黑历史,总算她不是两面三刀的那种人,否则我真会有压力。
我说:“我理解你。但其实没必要这样。自己也容易吃亏的。”
梅子低头,咬着嘴唇:“我知道这样很傻,但……我讨厌他们!我甚至希望真出点什么事,只要能让他们良心不安!”
“求你了,千万别再犯傻了!”我焦急地说,“你不是为了他们活的!他们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那是他们的事,不该影响到你。你在家呆不下去,那就报外地的大学啊。人生长着呢!”
“我考得不太好。”梅子黯然地说。
“我知道,我也是啊。找个大专上咯。虽然学历不高,但一个人的未来又不是学历全权决定的。”
梅子看着我说:“我如果不上大专,跟你就不会认识了吧。”
“呃,是啊。”
“这对你来说,这严重么?”
“……很严重的。”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梅子再次深深凝视我:“你是不是有在追求未来的我啊?”
“没有没有,就说只是好朋友了……”我尴尬。
梅子露出了有些调皮的微笑:“好吧……感觉上大专也挺有意思的,看来我必须努力活过今晚才行呢。那……我接着该怎么做?找地方躲起来?”
我仔细思索,然后说:“不,你现在要出去,接受那个DJ的邀请。”
【命运山之夜】
虎头山盘道蜿蜒,一盏盏平行路灯笔直地擎住夜盖,亮光在雨里撑开一圈圈毛茸茸的光茧。
空气湿热,偶尔,一辆车身披黑暗而来,将寂静短暂地撞开,片刻又恢复让人烦躁的沉闷。行人的影踪则完全看不到。
一旦看到,就必然是我所等待的。
因为没人修剪而厚重如长发的枝叶掩映着一条不能称之为路的路。我从一棵树后,如愿等到了那个黑影。
我无声地走出来,他一下怔住。我看着他暗影斑驳的轮廓,捏紧了拳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他问。
“如果你要对梅子下手,就必须事先藏在半山腰,从观景台下去太危险,我想你应该有别的路过去,要靠近观景台又不能太难走,这种选择不会很多,我在附近一带搜索,就发现了这条。”
“……不错啊,能想到这一步。可惜你还不够聪明,否则努把力猜出我是谁,就不必在这里堵我了。”
“不,我猜出你是谁了。但在这座山以外的地方,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你,如果打草惊蛇,下次抓到你就会更困难,所以我宁可选在这里决一胜负。”
“你猜到了啊……”
“对……太离谱了,你知道我多不愿意相信吗?!”我痛苦地看着眼前的黑影。
“那么,你一定也想通了整件事的关键了?”
“嗯……”我点点头,“你也有一个沙漏,是么?”
是的。
整个事件的关键就是——我并非唯一一个被困在这一天不断循环的人!
四天的循环,终于让我发现了隐藏在整件事阴暗面的神秘存在。杀死梅子的人,不是对梅子有意思的深V男,不是带梅子离开迪厅的DJ,不是半途劫走梅子的梅爹,甚至不是作死的梅子自己——而是躲在悬崖下方树林里,伺机给梅子补刀的那个人!
在发现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没有人会偶然在那里,偶然看到了梅子的坠山而落井下石,他会这么做,只可能是蓄谋的结果。那么,他要如何提前知道梅子必然会坠山?
除非他和我一样,是从未来来到这里的,乃至也正循环往复地过同一天!
对后一种情形,我原本只是怀疑,能确定还是拜第四天的遭遇所赐。那时我去找梅爹,却被一群痞子绑走。很明显,有人不希望我妨碍梅爹。为什么?因为一旦妨碍了,梅爹就不可能带梅子去虎头山,不可能失手将她推下去,也就不可能让那个崖下的真凶有机会补刀——换言之,那群痞子正是受到了真凶的授意!
知道我开始怀疑梅爹,知道我会在下一个循环日直接去找他——这不就恰好证明他跟我一样,反复出入着同一天吗?那他必然拥有沙漏!
“嗯,很合理的联想。”听我说完上述推理,黑影点头表示同意,“其实在你摸索着救梅的时候,我也摸索着该在什么地方对她下手最好。虽说斜坡上有地方站,但到底也还是悬崖,很危险的。那天我的位置距离观景台有点近,所以听见了你和梅老爸的纠缠,那时我就猜到,你必然会在下次循环时去找他麻烦。我不得不做点什么了……”他抹了抹脸,把一些落下来的雨水擦去,“可是蛋黄,你就算能猜到有个拿着沙漏的人跟你捣乱,又怎么猜到那个人是我的呢?”
“我原来根本没有怀疑过你。最后锁定你,是因为一个很讽刺的原因。”我苦笑,“我意识到‘真凶’的存在后,觉得孤立无援,想找人帮忙,第一个想到了你。然后,我想起你对我说的一句话,怎么想怎么不对。”
“什么话?”
“我第一天开始循环的时候,给你电话,询问梅子住哪儿。我们瞎聊了一阵,挂电话时你开玩笑地跟我说‘祝你要读的大专是壮男集中营’。”我说,“我当时没觉得这话有问题,毕竟‘前一天’我跟你打电话时,说过我要去读大专的——但那个‘前一天’在循环开始之际就应该被覆盖掉了。如果你还能保留前一天的记忆,只能说明,你跟我一起在循环!如果不是这样,你都没问过我考得如何,怎么知道我要去读大专?”
“原来如此,真是疏忽了啊。”
他怪笑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让自己的脸刚好暴露在一缕淡光之下。我看清了好久不见的……阿土的脸。
“我的确也有一个沙漏。”阿土披着雨衣,穿着防滑鞋,戴着手套,装备远比我齐全,“转学第一年偶然在一家商店得到的。多亏有它,不然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你知道的,有了它,什么事情都能重来。而这个地方的人很不友善,我经常被欺负。”
我不语,安静地听着。
“我想了很多办法跟他们改善关系,后来发现最好办法是什么你知道么?”阿土举起了拳头,“是靠拳头!跟他们打!打得他们都怕你,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以前不会打架的。”我说。
“啊,如果你也跟我一样每天受欺负,后来又有机会在日复一日的反击里知道怎么躲最有效,怎么打能让他们最痛,你也会爱上那滋味的。反正受再多伤,循环一次也就都好了嘛!”阿土兴奋地说,“你肯定理解的,别人的记忆会清零,我们不会,这个沙漏最棒的地方就是用来积攒经验值!”
我看着这样阿土,陌生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好了,蛋黄,你知道比打架更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阿土问,“你猜猜。”
鸡皮疙瘩开始在我的身上攀爬。阿土舔着舌头说:“当然是……杀人放火!”
“你疯了……”我颤抖。
“不,没有疯,你只需要许一个容易达成的愿望,举例来说,你许诺不吃到巧克力就绝不离开这天,然后你就可以在这天随便干些暗黑系的事情!反正循环以后一切都会不算数嘛!”阿土兴奋地说,“你真的要试一试,没什么比这更减压的了!等你玩腻了,找块巧克力吃,就可以离开这天……”
“你疯了!”我尖叫。
“疯了又怎样?!并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能制裁我!那些就跟发生在幻想中一样。谁需要对幻想中的坏事负责呢?”阿土恶狠狠地说,“而且我也是背负了一定风险的!有一次我袭击一个讨厌的体育老师,结果失手从楼上摔了下来!虽然第二天我又跟没事一样复活了,但谁说我不是付出了代价的呢?”
“你……”我摇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土收起了笑,换上一副嘲弄表情:“别幼稚了,老朋友。”
沉默。半晌阿土又问:“你那么拼地救梅,你们以前认识?”
我没有力气跟他做任何交流,更不想告诉他未来的事。
“好吧,看得出你很喜欢她。嗯,应该的。我也喜欢!”
我勃然大怒:“喜欢她?你他妈要杀她!”
“因为她不喜欢我啊。”阿土笑,“怎么也不喜欢。可惜,这所学校里唯一让我有好感的就是她了。只有面对她我才稍微有点……庆幸我转学来了这里。我真心喜欢她,喜欢到甚至不敢告诉她。”他的神情竟有点忧伤,“明天是填报志愿的日子。我非常希望知道她想读哪里。这样我们也许可以上同一所大学……我就问她,一来二去,一时冲动就告白了。哈哈,真是最差的时机!”
“你被拒绝了么?”我想象着这发生在最初的时间线上的往事。
“对……我鼓足了所有勇气,她却完全不考虑。她甚至坚决不说出她要考哪里,怕我跟过去。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阿土渐渐焦躁起来,“蛋黄,你被人拒绝过吗?你尝过失恋的滋味吗?”
我没有回答。
“我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跟她告白。我甚至幻想过,即使她不喜欢我,我也可以不停地循环、循环、循环……她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阿土情不自禁地以脚尖碾地,“你知道么,我……我从没想过我会追不到她。从没有!”
阿土的脸色沉郁下来,捏紧了拳头。
这个在不负责任的时光里被不知不觉惯成一个暴君的,我的老朋友。
也许正因为关于成功的幻想无穷无尽,反而脆弱到承受不起一次真实的失败。
“只是因为这样你就要杀她?”我说。
“我一股脑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对她说了!都对她说了!”阿土严厉地说,“那都是我脑海里反复排练过很多很多次的。但是她根本没有耐心听,我抓住她,她甚至给了我一巴掌。我……急得反而打了她。那时我就知道,这一天不能要了,绝对要重启才行了!可当时我……我太愤怒了。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待我了!枉我还曾想着要不断循环来追求她,去他妈的吧!不断循环来干掉她还差不多!”
“……然后这种冲动的念头被沙漏感应到了,你被困在了这一天,不杀掉梅子真的不能离开了!”
“对……等我冷静下来,很快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要对她下手我能办得到,可然后呢?然后我就会进入下一天了,那么我作为杀人犯的事实不就被保留了下来吗?天啊,我过去可以肆无忌惮地干坏事,就是因为它们可以统统被抹杀掉,不需要我承担责任。然而这次,我不杀她就没法去明天,杀了她,我的明天则一片灰暗!我怎么会定下这么矛盾的制约?!”
至此,我什么都明白了。
六月二十一日,填报志愿的前一天兼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天,当我和严田小强豆丫他们发神经的时候,远在异乡的阿土因为冲动跟梅子表白了,之后试图重启这一天,却又在错误的心情下许下“杀死梅子”的制约,使得自己进退两难。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当天晚上,我和老友们唱K的时候,梅子被她爹载去虎头山,后发生意外。阿土知道她的死讯后立刻想出了这个浑水摸鱼的计划。而我也在阴差阳错下,主动置身事内。
——原来从第一次通电话开始,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梅子的命案一旦开始调查,妥妥就是一桩继父杀人事件。由来已久的家庭矛盾,特地来山顶的动机,作案时喝了酒的细节……梅爹可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然而梅子却未必是当场丧命的。她可能只是重伤,还有苏醒的可能。但阿土不需要那种“可能”,他需要的,是梅子陨落与断气间的那一段空隙。虽然梅子不是自杀而是误杀这点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但行动的大方向是不变的,甚至更理想了:当他干掉梅子,完成制约,就能跳出循环,而梅爹将成为最佳保护伞!试问谁能发现这桩命案里还有个躲在悬崖下的隐藏人物呢?须知就连我这个反复赶往第一线的人,都直到今天才能完全确认!
“你第一天进入循环时,给我打电话,我就已经判断出你也有一个沙漏了。”阿土说,“因为循环的日子里,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的行动都该是一成不变的。你改变了这个模式,等于不打自招。我很容易就能猜出你是要救她。事实上‘第一天’里,我一直跟着她,因为我需要确定她的路线,才好安排下手的时间地点。发现你要跟我对着干时,我其实是纠结的。但既然你没察觉我的存在,我也犯不着走到明处,说到底我们掌握的情报不是一个量级的……只有你打算阻止她爹时,我才不得不干涉了一下,因为被你得逞的话,整个命案将从根本上无法成立。”
我嘲笑道:“你搞得算无遗策,但似乎效率也并不高嘛。”
“大哥,那毕竟是悬崖啊。下完雨后滑得不得了,说真的我在定位的过程中自己还遇难了两次,眼看成功在望,你又冒出来了。”阿土笑着说,“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赢定了?”
“住手吧。”我说。
“不可能的。”
“求你了……”我的鼻子有点酸,“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啊……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蛋黄啊……”阿土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知道那是‘曾经’了,从我转学开始,我们就已经失去彼此了吧。”
“我们只是不常见面……”
“不常?是根本没有再见啊。偶尔联系,能聊的也越来越少了,话题都停在一起经历的过去,可是‘现在’和‘未来’却就是平行概念了……唉唉,其实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没有转学,我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些……你和小强他们还能延续初中以来的感情,我却要在陌生的地方从零开始习惯,偏偏还是高中这种没人性的、所有人心里只有高考的阶段……”阿土越说越快,烦躁地提高了声音,“总之!少他妈再跟我打友情牌了!我跟你,只有一个人可以去到明天!”
“那肯定不会是你。”
一个声音从我的背后飘来,阿土脸色一变,来的是梅子!
向梅子解释过一切之后,我们便商议着该如何解开这时空死结。我想到的办法是让梅子仍旧出去接受DJ的勾搭,然后像过去每天一样,准时坐他的卡罗拉离去,然后再被梅爹拦截,二人一起往虎头山。
顺便说一下,为什么梅爹会那么执着虎头山。因为这人唯一知道的一种浪漫就是带人看夜景。而虎头山是本地唯一拿得出手的夜景。傍晚时,她的爹妈其实又围绕梅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梅爹因此借酒浇愁,更做出了酒驾这种好孩子不能模仿的行为。他想去迪厅找梅子,也的确歪打正着从DJ手里救走了她。之后想着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脑子一热就定了虎头山。至于那里已经因为下雨而毛的风景都没,以及再次跟梅子爆发激烈的冲突,就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了。
但这里面毕竟有一个好的出发点——他是想跟梅子改善关系的,而这也是我恳求梅子无论如何给他一个机会的理由。“你接不接受他没关系,但现在你们的敌人不是对方,努力活过今晚才是我们的目标!”
所以,在梅子放任继父载她前往虎头山观景台的一路上,她都没有做什么刺激对方的事。而据我估计,阿土一旦确定这对父女坐上同一辆车走了——没有这个前提,一切就都没有意义——就会立刻前往虎头山布局。或许每次载他的都是老司机,所以他总能从捷径抵达。至于观景台上的变故,就是在悬崖下磨刀霍霍的他所不能了解的了。
而现在他看着梅子,秒懂了今晚的变故大到什么地步。
“你爸呢?”我问梅子。
“在路口守着。他不知道发生了啥,但愿意配合就行。”梅子翻个白眼,“还有,他不是我爸。”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对阿土说:“放弃吧。”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弃的,我不想再重复过这一天了!”阿土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提前猜到了你的身份,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样东西,然后我终于在阿土的脸上看到了慌张的神色。
我手里拿着的,是沙漏。属于阿土的沙漏!
是的,我让梅子帮忙打听到了阿土的住处,然后立刻前往。阿土的父母还认得我,所以对我那“阿土让我去他房里找个沙漏”的谎言深信不疑,更幸运的是那沙漏并未被藏得很隐蔽!基本上,我的行动跟梅子的行动是同步进行的,阿土家又刚好在往虎头山的途中,以至于我们抵达的时间差不离。
“你认得这东西吧。”我举起沙漏,“把它打破了会怎么样?我猜你一定也想过。也许一旦那么做了,我们就能解除循环的诅咒……”
“还给我!”阿土歇斯底里地打断了我的话,扑上来抢夺沙漏,梅子吓得大叫起来,梅爹听见了快步跑来,一下将阿土按倒在地。
“咳咳……停止吧,阿土!”我边咳嗽边说,“能在谁也没死的情况下结束是再好不过的了!以后不能再用它又怎样?你就那么留恋这种生活吗?!”
“你懂什么啊啊啊啊啊!”
阿土爆发出咆哮,一翻身将梅爹按在身下,重重一拳击在他的喉间,梅爹呻吟一声,呕吐起来。阿土再次冲向我,梅爹勉强抓住他,边吐边厮打。
我见势不妙,拉着梅子就跑,身后是殴声阵阵,看来阿土在不断的循环里练出一身好武艺不是信口开河,他真的很会打架!
我们跑回盘山路,看到一辆打着灯的车停在那里,正是梅爹的座驾。可惜我们都不会开,所以本能地离它而去,只盼能截停一辆的士逃出生天。
我们犯了个大错误。
雨声沥沥,我们不久便感受到了刺向后背的长灯,回头只见——阿土正开着梅爹的车向我们驶来!这家伙还会开车的吗?!车子在极短时间就加速到了一个义无反顾的地步!
“你躲好!”我把梅子朝路旁边一推,自己没命地往下跑,并将沙漏高高举起来,只求把矛头全引向我。阿土疯了,我不能让他伤害梅子!
现在几点?我完全无暇看时间,只知道不停地跑,只要梅子能活下来,只要我救到了她……
我们可以一起去往明天!
去往……我们的未来!
车转眼来到了身后,我猛然转身,迎着车的来势,将沙漏狠狠掷了上去!“乒乓!”破碎声响,阿土的眼睛瞪到几乎脱眶,急打方向盘,车子原地盘旋,我急步倒退……
没有办法了,躲不过了!如果脚下的路是一条抛物线,现在我们已经双双来到了波峰之处,退无可退,车身推搡着我,撞碎栏礅,双双滞空!
“啊啊啊啊啊——”
前所未有的恐怖感蹿遍我的四肢百骸,灵魂仿若抽离,如此轻盈又如此空旷,那是来自死亡的鲜明触感!
“你下次再说我什么都不干试试。”
耳畔响起轻声的同时,坠势顿止,有个人影扬着长发浮现我与车之间,一手随意地托住车头,一手随意地勾起我,一瞬间回到了山崖上空。
阿土透支了这辈子所有的错愕,看着我和他之间的魔女。玻璃碎片与飞沙在虚空耀烁,点点如星。
“学人玩什么同归于尽啊,以为这一天大不了重来?”巴蕾舞嘲笑地看着我,“你定下的制约是要保住那女孩吧,她今晚死不了了,换言之你的循环已经结束——这要死了可别想能满血复活哟。”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跟车一起摔回盘山路上,只是我落地时被一股力量柔柔稳住,阿土的车则发出怦然巨响,宛如心动。虽然那其实是梅爹的车。
车门咧开,阿土滚了出来,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不久脸上竟露出白痴的笑容,嘴角淌下一挂口水。
“嘻嘻……哈哈……嘿嘿……”
“哇嗷,真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呢!”巴蕾舞同情地捂住嘴,“看来下半辈子注定在精神病院过了!但总比监狱那种肥皂圣地要好呢!”
“为什么他会……”我呆呆地问。
“你以为随随便便使用异界道具,不想玩了就弄坏它走人,不必付出代价喔?”巴蕾舞说。
见我一脸无法释怀,巴蕾舞又伸指弹了我的脑门一下:“不用这副死样子吧,虽然是你弄破了沙漏,但他搞成这样基本还是因为报应不爽。况且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安顿他么?”
我看着我下半生不能自理的老友,叹了口气。
梅子过来了,她目击眼前的不科学现象,喃喃道:“我真要以为我在做梦了……”
“没关系,对你来说,这一切很快就会只是一场梦。”巴蕾舞眨眨眼。
“她是什么意思?”梅子问我。
我抓抓头,对她说:“即使这些是梦,未来仍会是真实的。”
梅子明白了什么,说:“你要走了?回你说的‘未来’?”
“对……”我说,“并不远,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梅子忽然扑到我怀里,用力抱着我,我顿时傻掉了,但没一会儿她就松开了。
“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
“既然如此,”她调皮地笑了,“一定要努力追到我噢。”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是怔怔看着她。
用贝壳虚拟出的她,说的是:“再不要让谁当谁的替代品了。”
而现在她说:“一定要努力追到我噢。”
我怎么能让这个单纯期待着一场美好的她,作出那样心碎而又决绝的告别呢……
春菜的形影不合时宜地重叠了进来。在一切灾难都已结束的现在,曾有的烦恼又开始卷土重来。
肩膀被人拍了拍,我才恍然发觉,环境开始变化,虎头山像是一幅正在溶解的画,梅子与风景都渐渐模糊,褪现出另外的画面。
是我的房间,巴蕾舞将我往床上一推,我的脑子飞快地滚过一串桃色幻想,连忙爬起,赫然发现刚躺过的地方留下了另一个我,他正呼呼大睡。
那是两年前的我,刚结束了高考,等待着填志愿、上大学。
“……你装出一时冲动的样子把我踢到这里,但其实一开始,这次的重点就不是救我,而是救梅子吧?”我问巴蕾舞。
“会动脑筋咯,那个小美女才是你的朋友圈里最后一个被‘蝴蝶效应’影响的人。”巴蕾舞坏笑着拿起桌上的沙漏,“这玩意儿也是我们的世界流出来的,我就收下了。”
“所以——”我说。
“所以——”巴蕾舞说,“旅行结束!”
【明天和你,未完待续】
我拉着巴蕾舞的手,光华流转,我们飞行。一帧帧图画在身侧急速掠过,构成奇异的隧道,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时间轴”。
我看到——
为成绩只够上大专而郁郁的我,某天买到一枚戒指,用尽所有的好运被分配进415;
最后一次军训,关系尔尔的十人为一株小草而首次合作,后围绕运气戒指正式建交;
其后不久,金氏被发现拥有通灵体质,那阵子的415每天都有幽灵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其后不久,一只老鼠代替锅炉工跟我们做了几天室友,一只猫实力演绎“猫的报恩”;
我们开始遇到喜欢的人,排长给眼镜娘送了柯南的手办,容嬷嬷为武则天开通了SM手机套餐;
我们越发习惯彼此的存在,要保护八达不被假币咒杀,要保证老蜗不被新版本取代,要保障大卫在星际投票中夺冠;
我们更加习惯如影随形的奇妙事件,考四级能遇到未来人,圣诞节能遇到圣诞老人,放暑假能放到病毒横行的荒岛……
我们也不是没有意见分歧的时候,比如烂操和一灿会为静静撕逼,但我们总会和好如初,像签署祸福与共的契约般坚决无疑;
即使后来搬出去四个人,但415的灵魂一直都在。
我还看到了春菜。
我们的心一直很近,在梦里,在童话里,在平行世界里,一直有金色的线将我们紧紧相连。
可她身上同时牵挂着另一条线,我也一样。
这就是我的大学,我的青春,我无可替代的一段人生。
总有遗憾残缺,辛酸愁苦,愤懑焦虑。可那些比起失去他们,都不算什么。
只要大家能在一起,就都不算什么。
我好喜欢他们啊。
“嗯,基本都修复回来了。”巴蕾舞浏览着时间线说,“局部地区仍有瑕疵,难免的啦,我们会帮忙涂涂抹抹的。”
“他们都不会记得有我这个人吧。”我再次确认。
“所有人都会被时间遗忘的,但做过的事情会永远留下来。”
我琢磨着这句风格迥异的话,忽然觉得不必再问什么了。
可以的话,真想让阿土知道,会有不变的友谊的。即使分开,即使疏远,即使遗忘……但有些东西会永远留下来,留在心里。
“那么——”巴蕾舞清清嗓子,装出广播腔,“亲爱的乘客,终点站到了,请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我笑了,“谢谢你。”
“真是恶心啊!滚吧!”
我产生了失重感,如同大梦将醒,一整个世界扑面而来,我回头把话说完:“以后如果还有需要——”
“那也别来烦我!自己的青春,自己去守护吧!”
周围的一切清晰了起来,我发现我站在宿舍里。
紧凑的十张床,眼熟的脏乱差,亲切的脚臭味……是415,我真的回来了!
啊,这温暖的一切,我不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差点儿熏晕过去。
看看手机,时间显示,今天正是“命运的分歧日”,也即大家说好去聚餐、我却伺机盗取后悔药的时刻——那药现在赫然就在我手心!
我跑进厕所,放水把这药连同炼制它的药板一起冲掉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下好了,能吃到它的只有下水道里的生物了,希望它们没什么想挽回的事。
然后,我出门去。走过414宿舍,看到玉米、老大、阿童木;走过110宿舍,看到大反派、小朋友、岩班长;抬头望向520,武则天、小苹果和眼镜娘正荣归故里;其他,阿玲大概在食堂某处劳碌,贞子也许正盘算让谁挂科,光饼呢?也许还在裸奔吧。静静呢?她永远活在许多人的思念里……
我跑了起来。路上看见了小猫,他要去安慰探望陈世美后陷入悲伤的春菜,他的安慰会比我更有效吧。我还收到了梅子的电话,她说放暑假前不如一聚,去吃她学校旁的一家水煮活鱼……
我继续跑,跑出了学校,跑过了学生街,跑过了永辉超市,来到我们熟悉的物不美价很廉小饭馆,唯一的包厢门正虚掩,门后七嘴八舌。
“要点什么快说啦!”“排骨排骨,先来一份蒜香排骨!”“不不,先来一份猪头肉。”“你们两个食材给我滚去厨房!”“诶嬷嬷,你这个女仆怎么敢跟我们同桌吃饭?”“你这嘴贱的狼牙棒,有时我真想抡起你来打你。”“快点啦,趁段段还没来,我们能多吃两口!”“我怀疑我玩完一盘,菜都上不了一盘。”“脑绑,先奶包烟!”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一个人变成了十个人。
十个人变成了415。
我回来了。
好久不见。
《青春奇妙物语》第四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