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  我们一起

  六号带着文海一出去了，但是方元曦还留在手术室里。

  她站在一边看着陈南渊的种种动作，一言不发。

  陈南渊用眼尾扫过她，又垂下眼帘埋头调整机体，闷声问：“还有事？”

  方元曦摇了摇头，靠在墙上看着他，“我陪你一会。”

  陈南渊挑眉，故意重重地咬字，“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姐姐。”

  “那你也是我弟弟，”方元曦抿起嘴唇，“你赖不掉的。”

  陈南渊抬头看她，翻涌的情绪都被他压抑在心里，面上不露出半分。

  两人各持己见沉默了一分钟，最后还是陈南渊先退了一步，指了指六号搬过来的箱子，“你把那个抱过来。”

  方元曦欣然往之，顺势留下来给陈南渊帮忙。

  陈南渊打开箱子，在里面翻找着自己可能用上的部件，一件件挑出来，又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淮策的安全据点已经解放了，据点负责人带着几百人躲进了一栋高楼，最后被一个幸存者的演讲打动，大部分人举手投降，师长肖荣也被抓起来了。”

  “研究所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怎么样，不过我们来的时候楼里面好像已经没有人了，有一个改造人在门口守着，没看到其他的。”

  陈南渊简单应了一声，又问：“反叛者其他人呢？”

  “谢东阳和魏巍都受了重伤，我们觉得最好不要分开，就找了辆宽敞的吉普车，让他们俩待在车上。李茉现在在外面守着他们，我和文海一两个人进的研究所。”

  方元曦又想了想，“祁雯芮从昨天就不见了，是跟你在一起吗？”

  陈南渊头也不抬，“不是，她有别的任务。”

  “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方元曦看着他熟练地捣鼓这些机械，她也看不懂，又问道：“惠惠她，以后就跟那几个改造人一样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失血太严重了，身体各个器官也已经衰竭，只能换一具身体了。”

  方元曦也早就知道这个回答，如果有别的路可以走的话，陈南渊也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方法。

  她抿了抿唇，“……不是你的错。”

  陈南渊顿了顿，接着手上动作不停，胡乱在零件中翻找着。他笑了起来，“你觉得我在内疚？”

  方元曦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回答。

  陈南渊看也不看她，又继续说：“你恐怕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看见外面那些尸体了吗？那些是四号和六号杀的，我命令的。我亲手杀的都在二楼，研究人员我一个都没放过，”陈南渊嗤笑，“我这样的人，你觉得我会因为牵连了一个小女孩，就觉得无比愧疚？”

  方元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水莹的双眼似乎会说话一样。

  突然她从背后一把环住了陈南渊的腰，把自己脸都埋在了他背上。

  方元曦抱得紧紧的，令陈南渊瞬间失语。

  暖融融的温度从背后传来，陈南渊许久不曾体验到人身上的温暖，只觉得不太能适应，僵了身子。

  他孤身一人在鲜血与阴谋中行走了接近四百年，现在突然被一团暖意所包围，几乎让他眼泪都要掉出来。

  陈南渊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看着方元曦两只手在他身前合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僵立在原地。

  方元曦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后背，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不用不承认，你不承认也没用。”

  陈南渊动了动手指，又被自己压下一切小动作，无言以对。

  “文惠惠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但就算有责任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不用全都扛在自己身上。你从来不欠她什么，也不欠任何人。”

  方元曦抽了抽鼻子，“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跟人说，我现在好歹也能帮上一点忙了，再多依赖一点我吧？”

  “我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但我知道你一直为了结束末世而奔波，”她抱紧了陈南渊，许下承诺，“我会帮你的。”

  “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帮，但是……我一定会帮你的。”

  “一定，一定要结束这个末世呀。”

  “我们一起。”

  方元曦一通表白心迹之后，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匆忙离开，现在手术室只剩下陈南渊和文惠惠两个人。

  金属的零件碰撞在一起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陈南渊在六号拿过来的，机体配套的零件盒里面翻翻捡捡，因为一直没找到只想要找的零件，而变得更加烦躁。

  哗啦哗啦。

  陈南渊终于忍不住将零件盒往桌子上一摔，转头迎向文惠惠。

  现在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了，而变成了一具钢筋分明的机械。

  陈南渊猝不及防看进眼里，脸色愈加苍白。

  他转开头，继续背着身子去找自己需要的零件，声音带着些自嘲，“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别老盯着我看。抱怨也好，委屈也好，怨恨也好，说什么随便你。”

  文惠惠接收声音的功能现在还不是很完善，陈南渊的声音经过转译传送到她的大脑，需要不少时间，而且听得断断续续的，让人云里雾里。

  文惠惠努力捕捉着外界的信息，终于模糊地识别出这句话，她高兴起来，习惯性的想要微笑，只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可以展现出微笑的肌肉。

  虽然到处都不舒服，她还是尝试着去习惯新的身体。

  她再次尝试发声，发声器传出了语调怪异、带着满满的机械音的话语。

  “对……不、起。”

  “陈哥、哥，你，别生……我的，气。”

  陈南渊动作停下，无声地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毕现。

  她为什么要道歉呢？
  明明只是个无辜被卷入的小孩子，明明尚明渠那老混蛋是冲着他来的，文惠惠说到底也不过是被无辜波及的小孩，她有什么要道歉的地方呢？

  真正应该道歉的是自己才对。

  把她和她哥哥一起留在别墅里，明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靶子，他应该更谨慎一些。

  一起被抓到地牢里的时候也是，除了让她一个手骨折的小孩自己逃走以外，肯定还有更好的处理方法的，为什么什么都没想到呢？

  为什么没有早点杀了尚明渠？

  只是一颗子弹的功夫而已，在地牢里直接杀了他不好吗？
  四号那样看得清局势的人，尚明渠一死，就算没有提前商量过，他会选择为哪边效力也一目了然，为什么非要万无一失呢？

  陈南渊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许久，他才收拾好情绪，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文惠惠，“你知道你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文惠惠迟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抬起机械手臂比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陈南渊敛眸，神色平静，“你死了。”

  文惠惠歪头表示疑惑。

  “失血过多，你的身体不能用了，我把你的大脑装进了机械机体，让你恢复了意识，”陈南渊顿了顿，又继续说：“要不要活下去，你自己决定。”

  文惠惠艰难地吐出话语：“我，想活……下去。”

  “就算没有人的身体，只能用机械寄托灵魂？”

  她坚定地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表现出一丝困扰。

  文惠惠颇为苦恼地说：“惠惠，是不是……不会、长大，了？”

  天真的话语让陈南渊听得心里一痛，他攥紧拳头，再次狼狈地背过身去。

  文惠惠似乎也察觉到他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有些不开心，连忙补充道：“不过，惠惠觉得……改造人也、很帅！陈、哥哥，帮惠惠……变、厉害！”

  文惠惠对上陈南渊的目光，语气中都带出了一股开心，“惠惠，来保护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