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思绪

  很快，小货车上便堆得满满当当的了。林妙香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走进了魏春花的房间。

  胖婶坐在床头边上的凳子上，正嘀嘀咕咕地跟魏春花说着什么。她一见到林妙香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来。

  “妙香。都收拾好了么？”胖婶的语气有些勉强，略显紧张。

  “好了。”林妙香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走到了魏春花的床前。

  “妈”林妙香轻声地唤了一句。

  魏春花侧身伏在床上，背对着林妙香。过了一会，魏春花瘦削的肩头方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妈，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待会我就要和孩子们走了。那个.”说着，林妙香的语气见竟然多了一丝莫名的忧伤。“我跟新武哥都说好了，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让他打个电话给我。”

  魏春花也不答话，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这时，站在一边的胖婶也开口说话了。“那个，妙香啊，你就放心吧，我和你大强哥也会时常来看看的。”

  “那劳烦嫂子了。”林妙香低低地应了一声。

  胖婶咧开大嘴呵呵一笑，免不了客套了几句。只是林妙香听着，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从魏春花的房间出来，林玉贤已经让张元春骑着三轮车带着几个妹妹先走了。他正和张大强站在大门边上，轻声地在说些什么。

  张大强一看林妙香走了过来，脸上顿时泛出了一丝激动的神情。“都好了么？”

  “都好了，大强哥。”林妙香张眼瞧着张大强，突然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张大强嗫嚅了半天，却是再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眼巴巴地盯着林妙香看个不停。林妙香见了，心里也好生奇怪。

  火车司机已经坐回了驾驶室，已经启动了汽车。张小浑也麻溜地爬进了后排座，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做四个轮子的车子，稍稍显得有些兴奋。

  林妙香跟家门口来帮忙的众人挨个道了别，别拉开了车门钻了进去。林玉贤也跟张大强握了握手，转身上车了。

  透过车窗的玻璃，林妙香突然发现倚靠在大门边上的张大强呆呆地盯着小货车，眉宇间透露出了无尽的哀伤。林妙香心头一沉，也不敢多想，赶紧让司机开车离开。

  车子刚驶过村口，林妙香一眼便瞅见前方的路边站着一个人影。她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个人影赫然是吴娜。只见吴娜蓬头垢发，脏衣污裤，显得很是狼狈。但是让林妙香更加惊讶的是吴娜脏兮兮的脸上竟然泛着一丝莫名的兴奋，手里竟然还拎着一串红色的鞭炮。林妙香见了，心里顿时涌过一丝不安的感觉。

  正迟疑间，小货车已经驶近了吴娜。只见吴娜突然像是变戏法一般地摸出个打火机，一下子就把手里的鞭炮引燃了。

  “噼里啪啦”地一通乱响，林妙香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吴娜是存心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来羞辱自己的，顿时满腔悲愤的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

  果然，吴娜手拎着啪啪作响的鞭炮，一边满脸鄙夷地瞪着从眼前驶过的小货车。眼见着鞭炮就要燃尽，吴娜猛地把剩余的鞭炮朝半空中甩了出去。那一连串的蓝烟从半空中划过，宛如锋利无比的刀子在林妙香的心头划过一般。

  眼见自己被吴娜这般羞辱，林妙香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呜呜地哭个不停。张小浑在一边见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沉着脸一言不发。倒是林玉贤轻声安慰了几句，说嘴长在别人身上，就由她去吧。

  因为载了货物的缘故，小货车只能在避开陡峭的闯河大堤，沿着弯弯曲曲的国道前行。在绕了好大一个圈之后，小货车终于开进了南安县城。

  徐婉荣已经在家门口候着了。张元春正和三个妹妹一字儿排开倚在墙角处，眼巴巴地望着林妙香来的方向。

  林妙香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没有了先前的那番激动。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坚强，至少是在孩子们的面前要表现得坚强。她轻轻地唤醒早已经熟睡多时的张小浑，告诉他该下车了。

  张小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四下张望了一番。他隔着车窗玻璃，一眼便瞧见了徐婉荣，顿时高兴地大喊了声“外婆”。

  待车子停稳，张小浑便一把拉开车门，纵身跳了下去。徐婉荣一见，连声叮嘱道：“你小心点，小心点。”

  “没事，没事。”张小浑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张元春见母亲从货车上走了下来，连忙拉着张迎春一起跑了过去。

  众人一起动手，货车上的物品很快就全都被卸了下来。林玉贤拍了拍手，快步走到司机面前，从裤兜里摸出了钱夹。

  司机跟林玉贤稍稍客气了一下，便接过来林玉贤付的车费。他跟林玉贤道了声别，便欲转身上车，谁知张小浑却一下子跑了过来。

  张小浑瞪圆了双眼瞧着司机，一双小手叉着腰。“那个，你这是要走了么？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我家的时候到底看清楚了什么呢？”

  司机闻言，连忙回过头来。他张眼瞧了张小浑一会，脸上突然然浮现了一丝诧异的神情。

  “快说么，你倒是看清楚了个啥呢？”张小浑连声催促道。

  “你真的想知道么？”司机的脸色恢复了常态，笑着问道。

  “当然想啦。”

  “嗯那个，你现在不用想了，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啊？”张小浑有点不耐烦了。

  司机微微一笑，抬手掰着车门，一纵身便跳进了驾驶室里。“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得早。”说完，司机便发动了汽车，一溜烟地远去了。

  “啊”张小浑闻言，一下子怔在原地，恍恍惚惚地不知所措。直到张探春喊他进屋，张小浑方才失落地往回走去。

  吃午饭的时候，林玉贤特意开了一瓶白酒。瓶盖起处，酒香四溢。徐婉荣见了，不禁乐呵着问道：“老头子，你这是准备一醉方休么？”

  “徐老师，我这是心里高兴啊。你看当年妙香嫁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回来了，却给我带了这么多的孩子回来。我高兴啊，我今天要多喝几口。”林玉贤满面笑容，乐不可支。

  “爸，您可别这么说。嫁出去的姑娘，那都是泼出去的水。只不过我这盆水老是不让您省心，尽给您添麻烦了。”这时，林妙香刚好端着一盘青菜走了出来，便接过话头应道。

  “外婆，外婆”张惜春突然嚷嚷了起来。“外婆，外公怎么叫你徐老师啊？您是外公的老师么？”

  徐婉荣一听，和林玉贤相视一笑。“你觉得外公应该叫我什么啊？”

  “老婆。”张惜春张口说道。

  徐婉荣和林玉贤老两口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徐婉荣说道：“哎呀惜春啊，你外公几十年了，从来没喊过我一句老婆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喊呢？”张惜春不解地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说着，徐婉荣转头望着林玉贤，满脸深情。“老头子，惜春问你话呢。”

  林玉贤端起酒杯，轻轻地咂吧了一口。“是啊，为什么呢？惜春，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惜春啊，你可知道当年我和你外婆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知道。”张惜春摇了摇头。坐在餐桌边上的张迎春和张探春一听外公要讲故事，个个都满脸好奇，放下来手里的筷子。只有张小浑双手抓着一个大猪蹄子，咂吧咂吧地啃着。

  “当年我和你外婆都是城里的下乡知青，分在了同一个村子里。我呢，眼见了不能读书了，就有点自暴自弃了。而你外婆呢，却是坚信着自己一定能回城，就一直鼓励我坚持学习，最终我们俩都等到了高考的恢复。所以啊，要不是你外婆一直督促我学习，惜春你就不会有我这个外公啦。”林玉贤笑着说道。

  “那外婆不是督促你学习么？怎么就成了你老婆了呢？”张惜春望着林玉贤，好奇地问道。

  林玉贤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怎么就成了我的老婆，成了你们的外婆了呢？徐老师，惜春问你话呢？”

  徐婉荣见林玉贤又把问题推给了自己，索性就直接说道：“这个么，你还好意思问我。孩子们，你们知道么？你外公当年仗着自己的文笔好，就三天两头地给我写诗。后来我就想，写就写呗，反正当时也没有多少书可以看。谁知你外公竟然把我写进了他的诗里，我一下子出不来了，所以我就成了你们的外婆了。”

  “写诗？”张探春不无羡慕地望着林玉贤。“外公，你都写过那些诗给外婆啊？”

  “那可多了去了。”林玉贤随口应道，语气里满是得意。

  “爸，那您就给我背一首呗，我都还没听过呢。”林妙香趁势说道。

  “背一个，背一个.”张惜春拍着手起哄道。

  林玉贤呵呵一笑，微微摆了下手。“好，好好.容我好好回忆下，回忆一下。”过了半晌，林玉贤方才悠悠地念道：

  “我是浪迹天涯的过客
  痴情于尘世间的诗词

  可是你却从不细看
  诗词里的每一个字
  忘不掉的从前
  放不下的回忆
  即使诗词里长满了青苔
  即使韵律也沾白了发丝
  我也愿意
  等你”

  林玉贤把最后一个“你”字拖得老长，惹得正在大快朵颐的张小浑莫名其妙。他傻乎乎地望着林玉贤，呆呆地问道：“那你等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