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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时机未到难泄露 老朽乘龟向西行

2022-11-30 作者: 郫邑笑笑生
  大雪初霁,星月来朝。

  武当山,真武殿,大殿飞檐上,那只铜铸龟蛇孑然而立,晚风化开了龟背上的积雪,又托起一缕不算明显的六棱雪片,坠落到真武殿正面,又从那个老人的道袍前飘过,最终隐没在雪地里。

  老人望着西边夜空,没有表情的脸下,有一颗忐忑的心,没别的,只是挂怀那个颇为笃重的徒弟而已,望着那边的星月,他默默转身,踩着雪走进真武殿,来到真武大帝的泥塑下,先看了看威武塑像,随后看向那个坐在蒲团上的老人,咳嗽一下,清理了喉头,他说道:“师兄,真不打算下山吗?”

  正是武当掌教的老人微微抬眼,从蒲团上站立起来,穿了鞋,走到真武大帝塑像下,大概是手足无措的缘故,手放在承载祭果香火的案几上,收回又放上,然后又收回,周而复始两三次,他转过身来,像是下定了决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眼下正是万物归一的时候,万物归一,道统将再现人间,我们只用静候佳音、坐观成败,就不下山了。”

  站在大殿中间的老人微微蹙眉,看向站在案几前的袁羲和,说道:“可是师兄,如果魔教下赢了这盘棋,那我们的不作为,不就变成助纣为虐了吗?”

  袁羲和看向那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师弟,见他百岁高龄的模样,心里不由生起一股悲凉:“星象我演算过了,为保周全,又用六爻之术卜过一卦,此役魔教必败。师弟啊,你是惦记着稚鹿吧?放宽心,他不会有事的,再者,稚鹿已经长大了,不归你我这些长辈管了。”

  这些话用来骗香客倒还可以,再怎么也瞒不过同样身为道士的老人,不过,即使知道师兄在诓自己,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叹了一口气:“师兄,师弟已经求了你十一次了,今天这已经是十二次了,天下棋局瞬息万变,仅凭星象和六爻,怎能算出细致的大局趋势?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只觉得我们这些老东西连自己的徒弟都比不上,徒弟是我们这些老骨头教出来的,他们都懂‘老道背剑救苍生’的道理,都知道在这天谴降世之际下山,去扶乾坤于即倒,去救升斗于火海,为何我们还要冥顽不灵?如此高卧莘野、不问世事的做派,这样的无为,其实是错的啊!”

  袁羲和沉默了,和之前十一次一样,他依然说着那原封不动的话:“时机未到啊。。。”

  老人安静的看着袁羲和:“师兄,你就眼睁睁看着武当的子弟,在外面被那些为老不尊的家伙欺负?稚鹿只有二十六岁啊!像罗远至和陶掌教那样的少年,比稚鹿还要小许多,都是十七八岁,这个年岁纵使有天大的抱负、有天大的才华,却还是会被老骨头挡住去路,在他们有难的时候,你我这些长辈难道要袖手旁观?我这些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每每想到那群年轻人担负着天下所有人的希望,想到他们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样子,我这心。。。算了,说了显得矫情。”他突然眼中噙泪,一百好几的老人,哽咽的模样着实让人心酸:“师兄,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天下哪有不扶持自家孩子的父母啊?你不是想扶持稚鹿做首席弟子吗?不是想把他培养成下一代武当掌教吗?现在为何要冷眼旁观,见他深陷水火而不救啊?我。。。我真的是。。。觉得。。。”他突然老泪纵横,抬袖抹泪:“觉得稚鹿他们太不容易了。。。”

  袁羲和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荼缓吁出:“我说了,时机未到。”

  老人哭丧着脸,大力的搓揉泪水:“师兄你没听到玄武的嘶吼声吗?就连玄武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借给稚鹿力量,你为何还说时机未到?你究竟在等什么?”

  袁羲和缓缓走到老人跟前,递给他一张手绢,拍了拍他那单薄的肩膀,说道:“张天师不是也没下山么?”

  老人攥着手绢,也不用,错愕的看着袁羲和,沙哑问道:“张天师是张天师,他下不下山,这和我们武当有关系吗?就算龙虎山是祖庭,但师兄你也不至于趋炎附势到这等地步啊!?”

  袁羲和也不介意师弟的数落,平静的解释道:“师弟啊,这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你知道张天师为什么不下山么?他难道不想去搭救罗远至?”

  老人瞪大了眼睛:“可是你们为什么。。。”

  袁羲和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要被那股神秘的力量发现,那股与上古大帝对立的力量正在天上找我们呢,只是永冬的大雪保护了我们,就像人想捉鱼,但在此之前先把水底淤泥翻了起来,淤泥一经弥散,水里的鱼儿就遁形了,再想捉到鱼就麻烦了,我与张天师现在就是匿藏在泥沙中的鱼,一旦被人发现了,就会用鱼叉刺杀我们,而那根鱼叉,就是劫雷。”

  见老人又要说话,袁羲和摆手让他消停一下,接着说道:“我们之所以要匿藏,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只是时机未到,只要时机未到,我们就不能展现实力。你知道吗,鱼儿在弥散的泥沙中游快了,泥沙就会出现漩涡,人一看到有漩涡,就能朝漩涡扎下鱼叉,所以啊,我们不能展现实力,只能在泥沙中慢慢游,这就是我和张天师没有下山的原因。”

  老人瞠目结舌:“那么。。。那个所谓的时机,究竟是什么?”

  袁羲和说道:“明天的这个时候,时机就到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人一愣:“师兄,你平日里说话都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像个说书人,搞这些卖关子的把戏,有意思吗?”

  袁羲和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有些唯恐天听的话,现在是不能说的,正如同鱼在水下吐气泡,岸上的人看见有气泡冒出水面,就能照着气泡下面扎鱼叉。师弟啊,你得谅解为兄啊,总而言之,明天的这个时候,那个时机就到了,我会下山,张天师也会下山,到那时,一切都将结束。”

  老人沉默了。

  明天的这个时候。。。

  罗远至会再次出世,以地仙之躯降临凡间。

  蜀山盟的飞升大典,也是在明天的这个时候开始。

  可是这些关自己什么事呢?
  在自己看来,眼下最要紧的事,应该是去救爱徒李稚鹿才是,这些所谓的大事,所谓的时机,都比不过这个。

  袁羲和见老人沉默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与我一同下山,所有武当弟子都跟我们一起,去把这一切彻底结束。”

  老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泪水再次滑落:“师兄,如果我独自去救稚鹿,你当如何?”

  袁羲和摇了摇头:“我不仅仅是你师兄,还是武当的掌教天师,你的看法不对,所以不许去。”

  老人擦了脸上的泪水,叹息道:“又拿掌教身份压我。”

  袁羲和拍了拍他的后背:“回去吧。”

  老人苦笑,转身朝真武殿外走去。

  袁羲和目送着师弟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缓缓转身,看向大殿深处那尊真武塑像,良久,他神伤道:“真武荡魔大帝在上,请保佑稚鹿逢凶化吉,否极泰来。也保佑我们,保佑我们。。。”他似乎找不到词儿了,可能要办的这件事实在过于凶险,所以想找一个过于吉利的词儿,他支撑了好半晌,最终只得摇头苦笑:“保佑我们都好吧。”

  星云薄光普照武当,老人单薄的身影走在雪泥中,穿过被冻死的树林,穿过结冰的湖泊,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武柱峰下。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头栖身在山脉中的庞然大物,见它抬起脑袋,背后的腾蛇也抬起头来,二者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没来由的有些害怕,还是头一次和玄武走这么近,以前都是能避则避。

  这家伙可不是善茬,虽说现在既温顺又平静,可平日里都以凶兽面目示人,别说门中弟子不敢惹它,有时候袁羲和来了,它也照样不卖面子。

  而此时的它,正在流泪。

  老人走近它,来到它庞大的身下,伸手摸了摸龟足上的疣斑,它微微埋头,玄龟和腾蛇的脑袋同时朝自己凑来,慢慢将头顶的天空遮蔽了过去,老人听到它正在低声的哀鸣。

  自己那个顽劣徒弟,曾三次挑衅它,一次两次都被打成重伤,到了第三次,竟然打光力气后就溜了,老人苦笑着,想起稚鹿从小到大的点滴,又抬头看向玄武山神,心想着,除了稚鹿和它有些交情以外,武当山应该就没它喜欢的人了吧?

  于是他问道:“你也在担心稚鹿吗?”

  腾蛇吐着信,玄龟微微昂头,又微微埋下。

  二者的鼻息临在耳畔犹如炸雷。

  见玄龟点头,老人微微笑了,踩着龟足腾跃一百多次,来到龟甲上,一抛道袍衣摆,席地坐于龟甲正中,见两头巨兽同时朝自己探来,他突然精神焕发,一扫先前颓丧和疲乏,爽朗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今日同结道心,一同去救稚鹿,如何?”

  玄武昂起头颅,面朝真武殿方向。

  老人微笑道:“师兄已经答允了。”

  玄武望向真武殿,也并非关注袁羲和,让它望眼欲穿的,只是那尊荡魔大帝的塑像,随后扭过头来,安静的注视着老人,鼻孔里喷出气柱。

  老人哈哈笑道:“那今日,你便与我一道!”

  玄武微微震颤,算是点头。

  老人带着笑容,入定在龟背正中,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稚鹿从小就是个顽劣性子,那时候他才几岁,胖嘟嘟的一个孩子,成天就跟在自己身后,拽着道袍衣摆不放手,吵着闹着要吃山下集市里才有的冰糖,有时候会从溪涧边捡来许多石子,用来砸那些飞上山的鸽子,被年岁稍长的师兄一呵斥,他也不怕,还敢和别人顶嘴,最后被人用扫帚打得满山跑,哭着回来跟自己告状。

  他经常跟着那些上山烧香的姑娘,就一直跟在别人身后,也不说话,也不恶作剧,等那姑娘回过神来,转身发现了他,问他为什么跟着自己呀,他就说,姐姐,你的胸肌比师父还大,你一定比师父厉害,教我武功好不好。

  有时候人家看他年纪小,才几岁,就不和他计较,反而俏笑着和他说话,然而有时候则不同,为此,小家伙经常哭着回来,说被自己被那些姐姐揪了屁股,然后郑重其事的让自己赶紧藏起来,因为自己的胸肌没别人大,武功肯定也比不过人家,要是她们追到道观里,那就糟了。

  好不容易把他教好了,他不跟着姑娘家转悠了,结果又跑去山里抱了一只小鹿,说那小鹿很可爱,一直叫唤很可怜,他就从山里把它抱回来了。

  让他把小鹿还回去吧,他答应得好好的,隔了没几天又来找到自己,哭得很伤心,说小鹿死了。

  问他小鹿怎么死的呢?
  他才说了实话,他没把小鹿还回去,因为它回去以后肯定会叫,那样很可怜,所以就把它藏在道观里了,结果每次去看小鹿,它都叫得很可怜,再往后几天,都不叫了,瘫在地上浑身直哆嗦。

  他哭坏了,可是给小鹿吃斋饭,它又不吃。

  直到几天后,小鹿死了,他并不知道小鹿是被饿死的,只觉得这种动物从出生就开始惨叫,不吃不喝就只知道惨叫,从而觉得鹿都很可怜,他哭过之后,只觉得自己和小鹿同病相怜,因为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鹿字。

  那以后,他立志不要做一只鹿,要做就做大老虎,吵着闹着要自己给他改名字,不要叫李稚鹿,要叫李大虎。

  直到后来慢慢长大,读了些书,才知道稚鹿要比大虎好听,于是又把名字改了回来,不过,山上的师兄弟还是管他叫李大虎,为此他经常和人吵嘴,别人吵不过他,就会揍他,骂不过就算了,却发现连打都打不过,经常揍他的人反被揍得满地找牙,为此,来自己这里讨说法的长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再想到后来,这小子的不懈努力和天赋造化,自从武道拾阶以来,就一再给自己惊喜,让自己相信,没错,这小子就是那个可以担起武当山大梁的人。

  想到这里,老人已经老泪纵横,他仰头望向西边,双手在丹田处合起:“稚鹿啊,师父出息小,不会茅山的三香请神,要是把神识放出体外,收不收得回来,全看天意。”说着,他哈哈笑道:“今日师父和玄武山神助你一臂之力,哈哈,要是有去无回,你可别嫌师父我没出息,你小子也千万别哭啊!”

  话音落下,一股白光从体内暴涨而起,与此同时,玄武山神抬起头颅,仰天嘶鸣!
  一股白光从老人体内升起,带着从玄武体内升起的磅礴白光,二者一经腾起,立马朝西边天飞去!

  与此同时,老人的肩膀和脑袋垂耷下来,玄武山神的脑袋也慢慢降低,最终依靠在山脉上,二者都没了生气。

  真武殿内,袁羲和正打算重新坐回蒲团上,突然看见两道白光掠过天际,他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推门而出,站在积雪的大坪上,望着两道白光掠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后,他一手捂住胸坎,一手遮住眼睛,涕泗横流,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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