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乾坤动荡威海内 十二重影上玉楼

  谪仙下瑶台，拂袖起璚楼。

  遥望前山那栋耸入琼宇的玉楼，白云寺众人无不惊叹，敖太岁身形拔高而起，化作一道彩虹冲下后山，姜褚城周身散发金光，腾云而起，紧随其后。

  两道璀璨光芒坠入山下。

  对远至的追拿于敖太岁来说不可谓不头疼，从前山一路辗转到后山，穿过密林，踏过雪海，被龙门渔夫阻拦，以及白云寺下的一线之隔，他搞不懂，一个武道第六境的竖子，怎的就像泥鳅一样难抓，费了不少劲眼看就要到手，却被一帮蠢货挡住了去路。

  现在泥鳅已经钻进土里，要将这滑溜畜生拿于股掌，就务必一层层将泥巴刨开。前山那栋玉楼，敖太岁也看见了，秦清夜和于大祖的交手，预示着旱魃即将出世，甚至已经出世，这让他不得不重振旗鼓、攘除前难。

  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泥鳅钻进土里，就不像在水里那么灵活，泥土虽能保护它，却也能阻碍它，所以现在罗远至无非是瓮中鳖、囊中物，只要把姜褚城这支朝廷旌旗一折断，诸如胡汝真、裴天官之流，乌合之众而已，陷入泥沼的罗远至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此刻，敖太岁与姜褚城大战于后山之下，七彩光晕与天罡正气连连对撞，每一次撞击，其波散开去的余力便将一座大山震垮，两人交战看似大开大合，实则犹如穿针引线一般缜密，往往一次撞击，两人要拆数百招才会排斥而退，一炷香的时间内，两股力量在旷野中相撞三百合，中途却已经拆了上万招。

  敖太岁见平常拳脚根本占不到便宜，毕竟对方是拳脚乃至十八般武艺样样臻于圆满的兵神，自知如此频频交锋不是长久之计，当即摒弃拖泥带水的架势，七彩光芒顿时暴涨，在胸前结出一个诡异手印，一声龙吟轰然而起！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七彩鳞片相互摩擦，铿锵巨响伴随石火之光澎湃而起，敖太岁展开双臂，东海共主从其体内顺潮浪扶摇而出，一头七彩巨龙腾上九霄，于群山之巅浮空盘旋，弥天亘地的身躯盘成一团，鳞甲上闪耀的光泽将整个大地印为七彩，那颗硕大的驼脸朝向大地，宛如擎天日月般的眼睛怒视凡尘，扬须张嘴，发出一声震颤整片神州的龙吟！

  吼！！

  不仅仅是姜褚城，包括白云寺前的所有文武，全被这声龙吟震得须发飞扬，万千风暴肆掠大地，所过之处山崩树倒，众人心中无不升起一股念头，这是何等神物！这是何等壮观！
  姜褚城哈哈大笑，一身麒麟袍子迎风猎猎，虚着眼睛，望着那头将整片天穹遮过的神龙，豪放不羁的笑声荡上九天，好似沙场斩级三十万！与此同时，周身天罡正气愈发浓郁，高涨的气焰已经漫过山腰，他撑开双臂，两手轰然撼地，一声大喝荡去百里：“出来！”

  同样是一声龙吟，从地底传来！
  方圆数百里的地面开始崩塌，龟裂蔓延，地崩山塌，无数山峰被震散，如散沙一般淌进鸿沟，数条江河被震成亿兆冰晶，同样陷入地底。

  八百里青城山，在这宛如百龙翻身的动荡中，除前山彭祖峰和后山金鞭峰以外，数以万记的山峰，数百条山脉，全被夷为平地！
  厚重的灰烟铺天盖地，迷蒙中，敖太岁一跃而起，落在东海共主的犄角之间，俯瞰灰土覆盖的凡尘，突然发现一团堪比太阳的火球，正从姜褚城所在的地方冉冉升起！再定睛一看，发现那颗火球突然炸散，一头周身赤红、体型与东海共主同等的麒麟从中一飞而起！

  麒麟冲出弥散的烟障，一头撞在东海共主的脖颈上！
  东海共主被撞得身躯一震，抬起爪子，一把抓向麒麟的脑袋！

  姜褚城伫立在麒麟的犄角之间，眼看东海共主的龙爪就要按下，他纵身而起，落在东海共主的头顶，与敖太岁再次搏杀起来。

  龙与麒麟的嘶吼将所有弥散的灰土一扫而尽，两具庞大的身躯在不算广袤的八百里废土上来回撞杀，巨龙缠在麒麟腹部，昂起头颅，居高临下，麒麟则用后蹄撑起整个身体，朝东海共主的腹部进行扣杀。

  两大巨兽来回腾挪间，在废土中搅起滚滚烟尘。

  白云寺前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不过，这两头巨兽打斗的阵仗虽大，但还是被另一股动静压低了声响，青城前山，老君阁前，有猛虎咆哮震铄寰宇！

  老君阁的打斗虽说没有东海共主和天罡麒麟这般宏大，不过谁都清楚，那边的打斗才是最拔尖的，秦清夜与黑虎联手，与于大祖在雪地中来回冲杀，每撞击一次，仿似黄天为重锤，厚土为铁砧，天地之间则是一柄隐形的铁器，天公手持铁锤，一次次重撼铁砧，发出每一阵打铁声，都足以让万物失聪！
  振聋发聩！！
  声浪一圈紧接着一圈，于老君阁顶上波散，荡遍整片天下！

  虎啸龙吟的青城山，天匠打铁的青城山，狂风大作的青城山！

  白云寺前，远至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内心震撼无以复加，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浑然忘记自己应该做什么，每股风浪扑面而来，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出两三步，而在那剧烈声响的空档间，耳畔响起一片嚎啕大哭，他不用转身也知道，那些所谓的大内高手，那些所谓的文成武将，已经被眼前的神迹吓傻了。

  正如年幼时总会害怕打雷，每当夏雷密织，企图将天地撕裂时，风和雨为它助势，孩童们总会缩在被窝里不敢动弹，甚至会哭哭啼啼的跑到爹娘跟前，寻求爹娘的帮助。

  小孩子为什么怕打雷？胆子小是其次，主要还是经历得少。

  现在那帮昔日里鲜衣怒马、嚣张跋扈的大内高手，在这空前的动荡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妥协了，他们畏首畏尾，缩在地上大哭大闹，涕泗滂沱间，昔日的体面全部瓦解得一干二净。

  在这股天地巨变中，很多人都被吓尿了，也包括远至。

  在场所有人，没一个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身居何等高位，从来，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

  这就是接近神的力量。

  秦清夜与于大祖的巅峰对决，已经把整个战局推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不明白，明明是大齐高手排行第九的秦清夜，为什么会有这么强悍的力量，于大祖体内有闾山十二仙，其实力已经非常接近神，但秦清夜他凭什么？大陀法师和赵奉仙都死了，他一个天下第九，凭什么！？

  凭什么和于大祖打得你来我往，凭什么把这天，这地，逼向崩溃的边缘！？

  因为他是武财神托世？因为他有黑虎帮衬？

  都不是。

  世人并不知道，秦清夜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世上每个人，无论是谁，他只有一个影子，但秦清夜却有十二个影子，这十二个影子在阳光下的时候，会合拢为一个影子，那会是一个极其浓郁的黑影，只有到了月光下，这些影子才会从不同的角度出现在他脚下。

  影子而已，除了小孩儿和无聊到极致的人，会去关注别人的影子，除此之外，谁会没事去看别人的影子？秦清夜身边从来没有这号人，所以这个秘密也就一直讳莫如深的藏在心里，正如影子都藏在暗处一样，从不被世人知晓。

  影子多，有什么好处吗？

  如果你是龙虎道士、茅山道士、武当道士，影子多少于一个人来说确实无大所谓，但秦清夜是青城道士，他与孔上阙的师父，也就是青城前一任掌教真人，这位老真人之所以会把秦清夜选为首席大弟子，不仅仅是看重他与黑虎投缘，更看重的东西，其实是他那不为人知的十二道影子。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青城玉皇诀。

  青城玉皇诀，以气筑楼，楼有三十六层，玉楼一旦落成，施法者的影子便会出现在楼下，影子进入玉楼，拾阶而上。这种拾阶而上的方式，正如同武夫蹒跚于武道山路，每上一层楼，影子的修为便会大幅度提升，直至会当凌绝顶，影子便能拥有人仙境界，施法者一旦收回已经成为人仙的影子，其实力便会成倍的往上递增。

  尔都保卫战时，孔上阙的俗世弟子羊玉树，曾以此招拦截倭僧轻鸾，不过羊玉树实力不够，虽降下玉楼，并让影子拾阶而上，但直至战败，影子也没能走到楼顶。

  羊玉树没能让影子走到楼顶，是修为不够，但这种问题绝不会发生在秦清夜身上，老天师已经一百好几，平生贪图玩乐之余，没少和人比武切磋，故而多年以来，对法术的掌握早已抵达炉火纯青，他能激发影子的潜能，让影子逐级向上的速度变得更快，往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影子就能走到绝顶，成就人仙五大阶的绝世境界。

  然而真正可怕的是，他有十二道影子。

  十二道黑影前前后后走进玉楼，在玉楼中逐步向上，走到绝顶，成就人仙五大阶之后，就被秦清夜收回体内，一道影子紧接一道影子，直到将十二道成就人仙五大阶的影子收回，此刻的他，同样拥有了半神的力量。

  老君阁前，秦清夜对阵于大祖，是半神和半神的巅峰对决。

  此刻，远至被大风吹得直往后退，直到一个人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他停下身子，回头去看，发现不是别人，正是一头白发凌乱飘舞的陶艺，心里震撼仍在持续，开口间，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石头和白菜，多少，少啊，重。”

  没来找远至之前，陶艺和胖子之间的对话和这差不多，被吓傻之后，开口第一句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见远至也在说胡话，他摇晃着红衣少年的肩膀，喊道：“远至！醒醒！现在不跑，就没机会了！”

  远至被晃了晃，脑子渐渐清醒了些，不过仍像梦游般，含糊不清的说着话：“啊？跑？去哪？回家吗？”

  陶艺一看，心说完了，远至被吓傻了，抬起巴掌就要把他打醒：“你给我醒。。。”

  陶艺的话还没说完，远至突然清醒了，抬起手，作势要挡：“别别别，陶大哥，是我，是我！”

  陶艺见远至清醒了，朝他喊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至点头，回头去看李稚鹿，发现那家伙正躺在地上唱歌，看来被吓得不轻，冲到他身边，发现敖太岁之前施下的镇压已经消散，忙将他扛在背上，跟着陶艺往前跑。

  胡汝真、裴天官等人早就懵了，根本没注意到远至等人的动作，有的还蹲在地上哭，有的完全傻眼了，远至从他们眼前跑过，他们都没能反应过来。

  远至清醒后，脑海里迅速整理了一下当前的局势，现在逃跑的确很明智，此番上青城山的目的，是为了放出旱魃，现在旱魃正在老君阁，如果被放出来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到自己，既然如此，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当务之急。

  李稚鹿还在背后唱歌：“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歌词只有这两个字，但是全都是唱出来的，他唱得很高兴，好像就着拌牛肉吃了一斤酒，喝醉了此刻正在耍酒疯。

  到底都是凡人，从未见过这等震撼的场面，暂时被吓傻也是情理之中，远至慢慢回味了一下，发现被吓傻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是真正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脑子被放空了，想说话，脱口而出的肯定是胡话，要么就是怪叫。李稚鹿不愧是李稚鹿，算是个别致的人，被吓傻了还能唱歌。

  远至忙把他叫醒：“李大哥！快醒醒！嘿！快醒醒！”

  李稚鹿的歌喉戛然而止，先是一愣，随即叫了一声：“啊！”

  远至再喊：“李大哥！是我！我是远至！我背着你在跑呢！你千万别误伤了我！”

  李稚鹿叫完这一声，错愕的看着远至：“我。。。我干，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远至见他恢复过来，就喊道：“没事了，你再清醒清醒！”

  李稚鹿揉了揉脑袋，随即回头看向老君阁方向，恍然大悟道：“我干！我想起来了！我的亲娘！那是人能搞出的动静吗！？他们还是人吗！？”说着，看向远至，又抬头看向前方，一看之下倒吸一口凉气：“停停停！远至，快停下！熊！有熊！”

  远至一听，熊？什么熊？抬头往前一看，发现前面的路被堵死了，四下全是大内高手，根本没缝隙容人逃跑，堵死前路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头直立起来的熊罴，它拦在前方，埋头流着口水，从其身后走出一个人，抬起一条手臂，拦住远至的去路：“远至，又想从我手里溜走吗？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吧？”

  远至皱起眉头，刹住脚步，怒视着剪径之人。

  本以为他还在发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察觉了。

  好一个胡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