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重造

  第384章 重造

  唐浩点点头，缓步出了门。

  “师父，我知道你法力高深，这样的伤对你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好了，但是，今天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你活着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然后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深深地看了身后的庭院一眼，手上的瓷瓶掉落，轰然炸开。

  “师父，不要怪我，我再也不想要生活在你的阴影下了，我的生命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处庭院在他的视线中被烈火吞噬，看着村子里的人去救火，但是他想象的那个人没有出来。

  他是真的死了吧？
  但是为什么心里会很难过，难过得想要哭出声来。

  他最大恶极，在他执意要攻略东州的时候，他就应该死了。

  好在，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关系。

  转身，离开。

  唐浩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一道红光自火光之中冲天而起，一道声震九霄的琴音响起，透彻天地，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凉和无力，听到此曲者无不悲凉哀泣。

  幽珏消失了，消失在了茫茫人世，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仿若这个人突然就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望江，鱼耀城。

  平静的望江之畔，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愣愣地坐在江边，看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舶，有人在渡河，有人在江中垂钓。

  江边的树木房屋早已经变了模样，他寻了一块高高的石头，双目无神地盯着江中的景象。

  江上的人偶尔会看到这么一个怪异少年，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但是一眨眼却又再没有那少年郎的影子，都只道自己刚才看花了眼，却不曾想到那少年呆在那里从来没有变换过位置。

  这少年郎便是幽珏，那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身躯，但是他的灵魄却被古琴吸纳，因此没有受到伤害。

  这些年来，他行走于天地之间，看过好多人生生死死，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舍。

  他在琴中，却并不受琴的束缚，天地之间，只要琴音能够去到的地方他便都能够前往，他突然觉得身体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他发现没有了躯壳的自己也一样不会死去，只是曾经的那些修为再也没有了，他能够操控的只有这一把琴。

  虽然失去了那些道法，但是却让他在对于噬魂的控制上更加得心应手，《引月录》对他的影响似乎也变弱了，再也不存在什么练不成便道途废的可能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琴，似乎融入了引月录之中。

  他失去了身体，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却是获得了另一种常人所想象不到的重生。

  生命啊，就是这样的神奇，叫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产生怎样你想象不到的神奇变幻。

  就像这不可测的天道，当你在认为自己有所参悟的时候，只要一点点的变幻，你便会将之前的推测统统推翻，然后陷入无边的更为深层次的思虑之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天道，就是这样，凡人要想参悟其中点点是何其之难？
  细数自己的一生，于普通人来说，算得上他们的祖宗的一辈了，但是对于修仙者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甚至很多人都比他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自己的这一生，前半辈子都是为了自己而活，后来又是被中州之主的背负压得喘不过气来，想想他没有哪一天是真正活得自在的。

  罢了，从今以后，他就做真正的自己吧，那些争名夺利，再也不要去理睬，他就安安静静地做自己。想想他这辈子，季天逸的时候，他是家族最有前途的少爷公子，做季允的时候，他是宗门前途无量的弟子，做幽珏的时候，他是中州的主人，尽管他只是旁人推到前面的一个可怜的傀儡，尽管他们后来终于想着要给自己一点权力，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人生该得到的和该经历的，他尽力得太多太多了，他想世间恐怕再没有人经历过自己这般“多姿多彩”的人生了。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自己会背叛师门，最后又会被自己的徒弟谋杀。

  他想要是把自己的一生编成街头贩卖的小册子都能够写成好记出戏了，因为他的一生从头到尾就是一出不会重复的戏，是那样的可笑，又是那样的让人无力。曾经他以为的友情，亲情，到头来，都只不过是一场灵位感到可笑的好戏。

  平静的望江之下，是看不见的波涛汹涌。

  他看着无数的人从这里离开，又有无数人回到这里，他看到了生生死死，看到了这个小小的城里演绎的各种各样的“好戏”。

  他是唯一的看客，唯一保持着清醒的人，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麻木得不知道看到什么会有反应了。及时是对于死亡，他同样已经没有了感觉，他看到在路上啼哭不已的人，转瞬间就自己躺进了棺材里，然后又有旁人在已经没有了知觉的他们的棺木前哭泣。

  他看着这些人生前各种各样的表演，他突然觉得，不管你的生命是长还是短，都是一出又一出的戏。只是有的人演好了，有的人呢演砸了，有的人是重要角色，而有的人才一出场就已经没有戏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眼前的望江，奔流这向着远方，即使历经时间的变迁，望江还是如当年的望江，没有丝毫不同的地方，唯一变换的就是江边的树木，生生死死，转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望江鱼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已经空空荡荡了，连当年通江用来做床的书也剩下了几张残缺的纸片，记忆中的那个望江鱼府似乎变得窄小了，更多的是记忆中的模样再也没有了，变得萧索落寞了。时光啊，它真的是件神奇的东西，在你真真切切，却又没有丝毫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与你有关的一切，当你突然回头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原来曾经熟悉的一切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叫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甚至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否则又怎么会如此。

  只是，改变了的东子终究了是变了，变得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变得你再也不敢相信了。

  只是，改变了的东西毕竟是改变了，你无力阻止。

  就算你可以阻止事物的变化，但是却没有办法改变时光在人心上留下的刻痕。

  “你看这望江多久了？”一个轻飘飘的仿若天外之音待得声音在耳边响起。

  幽珏偏了偏头，轻声道：“不久，也就两百年。”

  那人轻笑一声，在幽珏的旁边坐下，“两百年啊，你如今非人飞仙，但是却超脱六道，不生不死，实在是天下一大怪事。”

  “仙人以为这便是怪事吗？殊不知这天底下的怪事更甚，只是仙人没有看到，却只是来盯着我的寿数，却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凌瑶仙人微微皱眉，轻笑一声道：“也罢，那便不说这个了，每次我来你便都会有一番说辞。你可知这次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与你听？”

  幽珏微微摇头，目光沉稳的看着脚下的望江，徐徐的江风吹起他的头发，氤氲的雾气使他整个人透出一股子虚幻之感。

  “仙人这些年来不时来看我，幽珏感激不尽，只是不知仙人此来是为了何事？”凌瑶仙人总不会总是无事来寻自己吧，两人之间虽然并没有过多的共同话题，但是百余年间的几次见面之后，倒是熟稔了不少，偶尔也能够说上一些话。

  “当年我以为你是看明白了，以为你不日便能够飞升仙界。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你依然还是这样。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凌瑶仙人看着幽珏一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不由得有些生气的说道。

  幽珏偏头看她，皱了皱眉头道：“仙人对某的关心某十分感激，只是到如今仙人认为成仙对于我来说还是什么意义吗？”说着，他身形一虚，却是空气中传来一声低低的琴声，那声音低低沉沉，仿若击于重木之上。

  凌瑶仙人惊讶道：“你的琴呢？”

  以往的时候，她尚能见到幽珏虚化之后所化的琴身，只是今日却是没有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幽珏明白她的意思，整个人在空中微微一顿，显出形来，“心知所不欲有形，寄身之物自然无形。”

  “心知所不欲有形，寄身之物自然无形……”凌瑶仙人却是突然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象过世间之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感悟，而这般感悟对于即使是仙人的她来说依然算不上是艰涩难懂了。

  冥冥之中，她似乎明了幽珏之所以会做到真正的无形，乃是因为他领悟到了什么，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像风一样，飘忽不定，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大道茫茫，法道千千，谁能真正说的清楚，谁又能真正看得明白？
  “你要小心了，有人看上了你的琴。”凌瑶仙人望着远方，眼神飘忽地说道。

  “我的琴？”幽珏想不清楚自己的琴也不是什么无边法宝，在这世间确实是很厉害的宝物，但是高高在上的仙神怎么会看得上自己的东西？
  “有灵的法器，总是会让人感兴趣。”凌瑶仙人淡淡道，语气中是说不出来的讥诮，“你好自为之吧。以后，我想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幽珏见她就要离去，心里想要说的那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仙神之间的斗争也已经开始了吗？
  他相信凌瑶仙人不会无端端地来寻他说话，不过是希望他有朝一日得道成仙能够对他们这一方有所好感，甚至可以加入他们。但是幽珏对这些斗争早就已经没有兴趣了，甚至说起来他更多的感到厌倦。

  斗争，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逃脱不了斗争，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仙佛。他轻笑一声，现在的他已然没有了躯体，也值得他们前来拉拢招揽吗？
  或许是吧，现在的幽珏都不知道自己是处于怎样的一种状态，非人非鬼，亦不是仙神，寄身于琴，以音律为依托，音乐所能到达的地方，便是他能够达到的地方，即使是仙神之地亦是如此。

  如今的他不过是在修复神伤，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完全好转，但是他有的是时间，他一点也不着急。

  望江，鱼耀城。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白衣青年每日都会在一间茶楼讲道。他一个人坐在茶楼之中，不算是老板请来的说书先生。他说的东西在旁人看来显得有些怪异，既不是寻常说书先生说书的历史趣事，亦不是街头传诵的书生小姐的美事。此人日复一日，只是在讲述一个又一个无趣的故事，说的也不是山中打虎，更不是寻宝趣事。

  “同行”只当他是一个笑话，这样讲怎么可能会有生意？亦有人因为好奇而来看他，店家见并没有因为他而减少生意，反而不时有人前来看他，且这人也不要工钱，因此每日便在他常坐的一方桌上放下一壶茶水，如是而已。

  鱼耀城是个小城，没有多少人，来往的人也都不过只是些凡夫俗子，一般人听到那白衣青年的话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只是久了也就只是善意的一笑便离开罢了。

  一日，有位修仙者偶然从此处经过，倏忽之间听到茶楼上传来的渺渺之音，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少年郎且住止步子，看到一个老婆婆从楼下走过……”声音低低沉沉，说的是一段过往已久的往事。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忽地抬头，便看到一位身着弟子服的少年郎站在楼梯口，定定的看着他。

  “先生。”那少年郎走到幽珏的面前，忽地展开笑颜，在他面前坐下。

  像他这样的修仙者在鱼耀城也不时会见到，只是这些人往往都只是从天际划过一道微光便消失不见，一般不会多做停留。像这人上得茶楼的人还是极为少见的，茶客们见到他这样的打扮，不由得纷纷放下茶盏，向他看来。

  少年郎似乎对于这样的目光早就见怪不怪，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个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道：“先生在这茶楼之中，遍观整个茶楼，无人是先生的知己。先生不觉得孤寂吗？”

  幽珏微微摇头，说道：“心中孤寂便是孤寂，心中满怀便不会孤寂。少年郎你只看到我独坐其中，却不知道这其间之人早就已经习惯了我。我不觉得孤寂，又哪里来的有什么顾忌之说呢？”

  少年郎一愣，眉头微皱，只是突然说道：“先生真是如此所想的吗？”

  “起起伏伏，都不过是在这一盏清茗之中，清清苦苦，一饮而尽。”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茶盏中的清茗一饮而尽，饮罢面带微笑地看着那少年。

  少年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向幽珏拱了拱手，道：“千云谷饶呈羽。”

  幽珏点头，道：“吾妄。”是为过往的狂妄而言，乃是说自己过往太过于狂妄不自知。

  “无忘？”饶呈羽却是以为他是在心里有什么不能忘怀的过往。

  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但是两个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思的经历的人，明明相对而坐，但是心思之间却隔了咫尺天涯，相去甚远。灵魂之中的陌生，不是坐在一起就能够拉近的。没有经历就没有感悟，也就不会有理解。就如当年的自己，永远不会懂得，如果不是有了那些经历，又怎么会清楚明白？
  世事无常，何人可知？
  两个人相对而坐，相顾无言，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饶呈羽问幽珏是何人，他却只道自己早已忘却，用两个字说了自己的心境，但是饶呈羽却是理解错误了，以至于他对面前的这个人的立决完全发生了转变，在不经意之间，那些变化谁也数不清楚，谁也说不明白，谁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误，只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想法在不经意之间越来越远，渐渐地也就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今日能够遇见小友，实在是我生平的幸事。多少年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到像小友这样还能够与我说话的人了。”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就欲离开。

  “先生！”饶呈羽见他就要离开，忍不住往前一扑，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袖，但是却骇然地发现前方的那人早就已经飘然远去。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都抓不住了一般，除了风还是风。

  他忍不住有些骇然，那人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面前消失得如此悄无声息？

  茶楼之中也有眼尖的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形，那人明明就在那少年的前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却突然消失了一般，翩然远去，无痕无迹。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里不由得同时生出这么个想法，只是那人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本章完)